当苏昌河带着复仇的执念和暗河的生存法则,试图向火麟飞解释这个世界的黑暗时,他得到的并非预想中的恐惧、同情或劝诫。
红发少年只是挠了头,一脸“这有什么难”的表情,开始用他那些来自异世界、听起来匪夷所思却又莫名有几分道理的逻辑,重新解构“复仇”与“生存”这两大难题。
苏昌河第一次发现,原来压得他喘不过气的血海深仇和暗河重担,在这个少年眼中,竟然有那么多……“更优解”。
日子在药味、阳光和火麟飞絮絮叨叨的声音中悄然流逝。苏昌河的伤势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好转,这固然得益于他深厚的内力根基和火麟飞那神奇异能量的辅助,但连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与这个红发少年朝夕相处,似乎连心底积郁多年的阴寒都被驱散了不少,心境的开朗对伤势的恢复有着意想不到的奇效。
这一日,天气晴好。两人又坐在后院那棵老槐树下——这是火麟飞认定的“最佳疗养点”。苏昌河靠坐在树根处,脸色虽仍显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深邃与锐利,只是这锐利在看向旁边正试图用草叶编蚂蚱的火麟飞时,总会不自觉地柔和几分。
火麟飞笨手笨脚地跟几根狗尾巴草较劲,嘴里还在抱怨:“这东西看起来简单,怎么比对付冥王的战舰还难……”
苏昌河听着他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早已从最初的惊愕到现在的习以为常。他沉默片刻,目光投向远处被院墙切割出的狭小天空,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火麟飞。”
“嗯?”火麟飞抬起头,金色的眼眸清澈见底。
“你可知,我为何会受此重伤?”苏昌河问。他决定透露一部分真相。并非全盘托出,但至少,他想知道,当这个阳光般的少年听到那些黑暗的往事时,会作何反应。是恐惧?是厌恶?还是……那可笑的同情?
火麟飞果然来了兴趣,立刻丢开手里不成形的草蚂蚱,凑近了些:“为什么?是不是跟你那个仇人有关?你上次说遇到点麻烦,是不是就是他们?”
“嗯。”苏昌河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我的仇人,是北离皇宫里一个位高权重的老太监,浊清。”
他简略地讲述了圣火村的悲剧,省略了暗河的具体细节,只说是浊清为夺圣物,屠戮了他的亲族,他与弟弟侥幸逃脱,自此踏上复仇之路。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但其中蕴含的血腥与仇恨,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凝滞了几分。
他讲述时,火麟飞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只是眉头微微蹙起,金色的眼眸里闪烁着认真的光芒。
苏昌河讲完,看向火麟飞,等待着他的反应。是震惊于浊清的狠毒?是怜悯他的遭遇?还是劝他放下仇恨?
然而,火麟飞的反应,完全超出了他所有的预想。
只见红发少年用力一拍大腿,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果然如此”和“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大声道:“报仇雪恨?没问题啊!天经地义!那个叫浊清的老太监这么坏,干掉他为民除害,我举双手赞成!”
苏昌河:“……” 这反应是不是过于……爽快了?
紧接着,火麟飞话锋一转,脸上写满了大大的困惑:“但是,昌河老弟,我有一个问题憋了好久,实在想不通!”
“什么问题?”
“你报仇就报仇,干嘛非要学你仇人那一套呢?”火麟飞摊开手,表情无比认真,“那个浊清,为了个什么火龙芝就屠村,手段残忍,心思歹毒,对吧?可你现在呢,你也搞了个什么‘暗河’组织(苏昌河心中微微一凛,他并未细说暗河,但火麟飞似乎从只言片语中猜到了什么),也是打打杀杀,玩阴谋诡计,把自己也弄得一身血……这不对啊!”
他凑得更近,几乎鼻尖要碰到苏昌河的鼻尖,金色的眼睛瞪得溜圆:“你看啊,你的仇人是个滥杀无辜的坏蛋,你恨他,是因为他坏。可你现在做的事,跟你恨的那个坏蛋,有什么本质区别吗?不都是在用暴力解决问题,不都是把人命当棋子?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你觉得你有个‘正当理由’?”
苏昌河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火麟飞的话,像是一把最简单、最钝的刀子,却精准无比地撬开了他心底最深、最不愿触碰的角落!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在无数个被噩梦惊醒的深夜,在手上沾染越来越多鲜血的时候,苏暮雨也曾用失望冰冷的眼神质问过他。
他一直用“复仇必要之恶”、“暗河生存之道”来麻痹自己,将这份质疑死死压在心底。可如今,却被这个看似头脑简单的少年,用如此直白、甚至有些天真到残酷的方式,血淋淋地撕扯开来!
有什么区别?他苏昌河和浊清,在手段上,真的有区别吗?
他看着火麟飞那双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那里面只有纯粹的困惑和不解,没有丝毫的指责,却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他无地自容。
“你……”苏昌河喉咙发紧,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还有啊!”火麟飞根本没注意苏昌河剧变的脸色,继续发挥他跳跃性的思维,“你的眼光能不能放开阔一点?别老盯着北离这一亩三分地,还有那个什么天启城皇宫里的老太监较劲啊!”
他伸出手指,开始比划:“我来的时候虽然晕乎乎的,但也看到啦!你们这个世界大得很!北离只是其中一个国家吧?我听说南边有什么南诀,海外还有那么多没开发的岛屿和大片大片的土地呢!天高皇帝远,哪里不能活?”
火麟飞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广阔天地的向往:“你说你带着你弟弟,还有你那个‘暗河’的兄弟们(他再次精准‘猜’到),找个山清水秀、物产丰富的新地方,重新开始不好吗?建个新的村子,甚至建个新的城!想种田的种田,想打渔的打渔,想做生意做生意,干嘛非要在北离这个泥潭里,跟那个八百个心眼子的老太监玩你杀我我杀你的游戏?多累啊!”
苏昌河彻底愣住了。
离开北离?去海外?重新开始?
这个念头……他从未有过。从他懂事起,他的人生目标就只有两个:向浊清复仇,以及带领暗河走向昌盛(或者说,按照他的方式掌控暗河)。他的整个世界,都被束缚在“仇恨”和“暗河”这两根巨大的锁链上。他所有的谋划、所有的挣扎,都在这个框架之内。
而火麟飞,这个来自天外的少年,却轻描淡写地指给了他一条完全不同的路——一条跳出棋盘的路。
这条路,可能吗?暗河的根基在北离,海外未知的风险……但,真的连想都不敢想吗?
看着苏昌河陷入沉思的模样,火麟飞以为他心动了,更加来劲:“当然啦,如果你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非得找那个浊清算账,我也理解!但是!”
他竖起一根手指,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居然有几分超兽战队指挥时的架势:“但是报仇也得讲究策略和方法!不能光靠蛮力,更不能把自己搭进去!你说那个浊清有八百个心眼子,是个玩阴谋诡计的老手。那你呢?你除了苦练杀人的武功,还学了什么?”
“……”苏昌河再次语塞。暗河的训练,自然是专注于杀手的技能:隐匿、追踪、暗杀、用毒……至于史书、兵法、谋略,虽也有涉猎,但更多是服务于具体的任务,而非这种宏观的、颠覆性的战略思考。
火麟飞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开始了他异想天开的“教学”:“当杀手,尤其是想杀大人物、报大仇的杀手,不能光会杀人啊!你得比你的仇人想得更远、看得更广!”
“首先,得多看史书!”火麟飞掰着手指头,“看看古往今来,那些成功的复仇案例都是怎么玩的!有多少是硬碰硬成功的?多半都是借力打力、等待时机、或者从内部瓦解对手!比如那个……嗯……我记得我们第二平行宇宙有个典故,叫‘卧薪尝胆’?对!就是假装顺从,暗中积蓄力量,等待时机,一击必杀!你这天天喊着要复仇,把自己搞得一身伤,不是明摆着告诉敌人‘我要来杀你了’吗?”
苏昌河眸光微动。卧薪尝胆……暗河在朝廷眼中,或许一直就是需要铲除的“胆”吧。
“其次,军事书也得看!”火麟飞继续道,“打仗不是单挑,复仇也不是两个人决斗。那是势力的较量!你得懂排兵布阵,懂情报的重要性,懂‘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的道理!最好的复仇,不是亲手砍下他的头,而是让他众叛亲离,失去他最在意的东西——权力、名声,让他在绝望中死去!你用暗河的力量去跟他手下的军队硬拼,那不是以卵击石吗?你得学会利用北离皇室的内部矛盾啊!皇帝跟太监就没矛盾?其他皇子就没想法?找准机会,说不定能借皇帝的手除掉他呢?那才叫高明!”
火麟飞说得口干舌燥,抓起旁边的水囊灌了一大口,总结陈词:“所以啊,昌河!报仇不是光靠狠、靠不要命就行的!得靠脑子!你得比你的仇人更有智慧、更有耐心!你现在这种方法,太糙了!成功率低不说,就算侥幸成功了,你自己也差不多玩完了,说不定还得连累你身边在乎的人,那这仇报得有什么意思?岂不是本末倒置?”
他一番长篇大论,结合了超兽战队对抗冥王的“战略经验”以及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半生不熟的历史军事知识,说得是慷慨激昂,逻辑虽然跳脱,但核心思想却异常清晰:换个思路,提升格局,智慧复仇,甚至考虑“不复仇”这条更优的出路。
苏昌河静静地听着,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这个少年,他到底是从怎样的一个地方来的?他的思维为何能如此不受束缚?他所说的这些,有些听起来天真幼稚,异想天开,但有些……却像黑暗中的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他从未想过的一些可能性。
他一直以为自己走在唯一正确的、 albeit 充满荆棘的复仇之路上。却从未想过,这条路或许本身就走错了方向?或者,至少,有更聪明、更轻松(相对而言)的走法?
他看着火麟飞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那双金色的眼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充满了对他口中那个“更广阔世界”的向往和自信。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缓缓涌上苏昌河的心头。
不是仇恨,不是压抑,不是算计。
而是……希望。
或许,这个世界,真的不只有暗河与皇宫,仇恨与杀戮这一种活法。
或许,他苏昌河的人生,真的可以有另一种选择?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野草般,开始在他冰封的心原上悄然蔓延。
他依旧恨浊清,依旧放不下暗河。但火麟飞的话,像是一颗种子,已经埋下。它需要时间发芽,但至少,苏昌河第一次开始真正思考:除了复仇和掌控暗河,他,还想要什么?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火麟飞,在发表完他的“高见”后,注意力又被一只飞过的蝴蝶吸引,咋咋呼呼地跳起来去追了,留下苏昌河一人,坐在槐树下,面对着前所未有的思想冲击,和一颗因为看到了不同可能性而微微悸动的心。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杀手苍白却难掩俊美的脸上。那常年凝结的冰霜,似乎被这异世的阳光,融化了一角,露出底下些许……属于“苏昌河”这个“人”的、真实的迷茫与悸动。
治愈,或许不仅仅在于伤势的好转,更在于心灵的解锁与视野的开阔。火麟飞用他最纯粹的“阳光”逻辑,正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悄然“治愈”着这个深陷黑暗的杀手首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