闸门后方并非预想中的明亮走廊,而是一片更加浓稠、更具压迫感的黑暗。空气中漂浮着的不再是细微的尘埃,而是肉眼可见的、带着微弱磷光的能量微粒,像无数疲倦的萤火虫,在停滞的岁月中无声沉浮。手电光柱射入其中,竟被奇异般地扭曲、吸收,只能照亮眼前几步的距离,光晕之外,是无尽的幽深。
老金猛地抬手,制止了队伍前进的步伐。他花白的眉毛紧锁,侧耳倾听那愈发清晰的低沉嗡鸣,鼻翼微动。“不对劲……这声音,不像机器,倒像是……什么东西的呼吸声。还有这空气,能量浓度高得吓人,我的老骨头都在发麻。”
黄凌的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出于恐惧,而是源于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官 overload。自踏入这座塔楼,他脑海中那枚父母留下的芯片就仿佛被投入滚油的冰块,剧烈地躁动起来,不再是模糊的指引,而是化作无数尖锐冰冷的针,不断刺戳着他的神经末梢。更可怕的是,那些原本只是模糊感知的地脉能量流,此刻在他“眼”中竟变得如同汹涌奔腾的岩浆河,狂暴地充斥着他周围的每一寸空间,扭曲、碰撞、发出无声的咆哮。他不得不全力收敛自己刚刚萌芽的感知力,如同在风暴中努力稳住一盏脆弱的烛火,以免被这信息的洪流彻底冲垮。
“是残留的能量场,强得异常,而且……充满了攻击性。”黄凌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努力维持着镇定,“可能……是某种未被关闭的防御系统,或者……”他顿了顿,咽下后面更可怕的猜测——或者是什么依靠这些能量存活至今的东西。
杨萤快速操作着手腕上的便携终端,屏幕上的数据疯狂跳动,最终汇聚成令人心惊的红色警告。“能量读数爆表!远超安全阈值!这种浓度的辐射和能量扰动,足以在几分钟内杀死未经防护的普通人,甚至对我们的防护服也是极限考验。而且,”她猛地抬头,看向黑暗深处,“嗡鸣的源头在移动!多个信号!正在从上下左右多个方向向我们合围!”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黑暗深处骤然亮起数对幽蓝色的光点,如同鬼火般悬浮摇曳。紧接着,是金属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沉重而拖沓,一步步敲击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
“准备战斗!”小队队长,一位经验丰富的女拾荒者低吼一声,举起了手中的改装脉冲步枪。队员们迅速依托闸门旁的残垣断壁,组成简易的防御阵型。
最先从黑暗中现身的,是几具勉强维持着人形的机械造物。它们的外壳覆盖着厚厚的锈迹和能量结晶,关节扭曲,动作僵硬,但残缺的肢体上探出的切割锯和能量发射器却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它们的光学传感器是一片浑浊的暗蓝色,只有核心处一点偏执的红光死死锁定着入侵者。
“自律防御机甲!旧世界的遗产!”杨萤惊呼,“但它们应该早就能源耗尽了!是这里异常的能量环境在驱动它们!”
“管它什么驱动!打碎它们!”队长一声令下,脉冲枪的能量光束和实体弹药瞬间撕裂沉寂,轰击在机甲身上,爆开大团大团的电火花和锈渣。
战斗瞬间爆发。机甲虽然破旧,但数量不少,而且悍不畏死,顶着火力踉跄前行。拾荒者们配合默契,火力交错,精准点射其关节和传感器。黄凌没有远程武器,他紧握着一把利用废弃能量阀改造成的厚重扳手,凝神感知着能量流动。在一具机甲突破火力网,挥舞着高热切割锯扑向一名队员的瞬间,黄凌猛地侧身突进。他并非依靠视觉,而是感知到机甲能量核心瞬间的波动——那是攻击前的蓄能。扳手裹挟着风声,精准地砸在机甲脆弱的腰部关节上,那里是能量管线汇集之处!
“铛!”一声巨响,机甲踉跄一下,腰部爆开一团电光,动作骤然僵滞。被救的队员趁机一枪打爆了它的传感器。
“谢了,小子!”队员喘着粗气喊道。
黄凌点了点头,呼吸有些急促。刚才那一击,他下意识地调动了那一丝难以掌控的感知力,此刻太阳穴正突突地跳着疼。芯片的灼热感也愈发强烈,仿佛在催促着他什么。
杨萤并未直接参与战斗,她不断扫描着周围环境,试图找出这些机甲的指挥节点或能量源。“它们的行动模式很混乱,不像有中央控制,更像是被环境能量随机激活的……等等!”她突然注意到终端上一个异常的能量流向模式,“大部分能量正被输送往……上层!那个方向,有一个能量反应极其巨大的源头,像是……一个能量汇聚焦点!”
就在这时,那低沉的嗡鸣声陡然拔高,变成了某种尖锐的、令人牙酸的啸音!所有机甲仿佛同时接收到了指令,动作猛地一滞,随即眼中的蓝光迅速转变为狂暴的赤红色!
“不好!它们过载了!”老金大吼。
下一秒,离得最近的两具机甲轰然自爆!巨大的冲击波混合着金属破片和狂暴的能量流席卷而来!
“找掩护!”
黄凌只来得及将身边的杨萤扑倒在一堵合金墙后。爆炸的气浪狠狠撞在掩体上,震得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耳边嗡嗡作响,尘土和能量残渣簌簌落下。
啸音并未停止,反而更加尖锐。更多的机甲开始浑身发红,能量不稳定地闪烁,显然即将步上前两具的后尘。
“必须阻止那个啸音源头!”杨萤在黄凌身下喊道,声音因震动而发颤。
混乱中,黄凌脑中芯片的灼热感达到了顶峰,几乎要烙穿他的颅骨。与之伴随的,是一幅极其短暂、却异常清晰的能量流动图谱在他意识中闪过——那啸音的能量波动频率,以及一条隐晦的、通往侧上方某个区域的能量传输路径!
“左边!那条紧急维修通道!”黄凌猛地抬头,指向黑暗中一个几乎被管道遮蔽的狭窄竖井入口,入口处的老旧光屏正微弱地闪烁着一个几乎磨灭的齿轮标志,“声音的调控源在那边!能量是从那里泄露出并加强反馈的!”
“你怎么知道?”队长一边开枪击退一具逼近的过载机甲,一边急问。
“直觉!信我!”黄凌没时间解释,芯片的存在是他最大的秘密。
杨萤快速扫描了那个竖井:“能量读数匹配!是条路径!但太狭窄了,大型装备过不去!”
“我去!”黄凌毫不犹豫,“告诉我该怎么做!”
“找到调控器,破坏它的共鸣频率!或者直接物理摧毁!”杨萤将一个小型能量解耦器塞进他手里,“插上去,启动它,也许能暂时干扰!”
老金一把拉住要冲出去的黄凌:“小子!我跟你去!这把老骨头钻洞比你在行!”他眼神锐利,不容置疑。
没有时间犹豫。黄凌重重点头。
两人避开主战场,借着爆炸和火光的掩护,如同两道幽灵般扑向那个维修竖井。老金利落地用匕首撬开生锈的栅格,率先爬了进去,黄紧随其后。
竖井内更加逼仄,仅容一人勉强通过,到处都是粗糙的金属凸起和冰冷刺手的能量导管。那尖锐的啸音在这里更加清晰,震得金属壁都在嗡鸣,仿佛有无数根钢针钻刺着耳膜。
向上爬了大约十几米,前方出现一个岔口,一条横向的管道通向一侧的墙壁。老金探头看了看,对黄凌打了个手势:“这边!有个维护平台!”
两人艰难地爬出管道,落脚在一个狭窄的金属平台上。平台尽头,镶嵌在墙壁里的,是一个约一人高的复杂设备阵列。无数能量导管如同血管般接入其中,此刻正随着啸音剧烈地脉动着刺眼的红光。设备中央一块屏幕疯狂滚动着无法解读的错误代码——这就是啸音的源头,一个因能量过载而失控的旧世界频率放大器!
它正不断地吸收着环境中狂暴的能量,并将其转化为这致命的声波指令,反馈给下面的防御机甲,引导它们走向自毁!
“就是它!”黄凌喊道。
“妈的,这玩意儿快炸了!”老金看到设备外壳已经出现裂纹,内部能量光芒不稳定地闪烁。
黄凌立刻将杨萤给的能量解耦器拍在设备一个接口上,猛地按下了启动钮。
解耦器蓝光一闪,设备运行的啸音猛地一滞,红光闪烁的频率似乎慢了一丝。
但仅仅一秒后,更强大的能量洪流从导管中涌来,瞬间冲垮了解耦器的干扰!设备发出的红光更加炽烈,啸音变得更加高亢刺耳!外壳上的裂纹迅速蔓延!
“不行!能量太强了!”黄凌的心沉了下去。
“闪开!”老金猛地推开黄凌,从背后取下他一直背着的、用厚重装甲板改装的盾牌,将其下端尖锐的支脚狠狠插进设备下方地板缝隙中,将盾牌倾斜成一个角度,死死抵住即将爆炸的设备阵列!
“老金!你干什么?!”黄凌惊呼。
“蠢货!这东西马上要爆了!它的能量核心在下部!这样能把它爆炸的方向往上引!至少不会直接冲击下面的主结构伤到他们!”老金双臂肌肉虬结,死死顶着盾牌,花白的头发因能量辐射而微微飘动,脸上血管因用力而凸起,“快!小子!找别的路!绕过去!从后面破坏它的主能量管线!快啊!”
黄凌看着老金决绝的背影,看着那在狂暴能量冲击下不断颤抖的盾牌和发出呻吟的金属,眼眶瞬间发热。但他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他猛地转身,目光疯狂扫视周围。
芯片的灼热再次袭来,这一次,指引向他的是平台下方一处松动的通风管道盖板!
他毫不犹豫,跳下平台,用力撬开盖板,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管道内一片漆黑,充满油污和灰尘的味道。他只能凭借感知,向着那能量最狂暴的核心位置匍匐前进。尖锐的啸音在这里几乎要撕裂他的鼓膜,能量的压迫感让他几乎窒息。
终于,他看到了前方缝隙中透出的强烈红光。他奋力爬到最后,透过网格状的通风口,他看到了设备阵列的后部,数根粗大的主能量导管正在剧烈地跳动,仿佛随时要炸开!
他拔出腰间的金属扳手,估算着距离和角度。不行,够不到!
就在他心急如焚之际,爆炸发生了!
并非来自眼前的设备,而是下方大厅里又一具机甲的自爆!强烈的震动通过结构传来他所在的管道剧烈摇晃!
咔嚓!
他面前的通风口网格竟被震得脱落了一半!露出了一个缺口!
就是现在!
黄凌嘶吼着,将半个身子探出缺口,手臂肌肉绷到极限,看准那几根最粗的主导管,将手中的金属扳手如同投掷长矛般,用尽全力掷了出去!
“给老子断啊!”
扳手旋转着,精准地砸中了导管集群!
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响起!
火花四溅!
高速逸散的能量流如同高压水枪般喷射而出,瞬间冲刷着管道内部!
紧接着,那令人疯狂的尖锐啸音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发出一连串扭曲变调的音符,猛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能量失控的噼啪爆响和设备内部短路燃烧的沉闷声响。红光迅速黯淡下去。
成功了!
黄凌瘫在管道里,大口喘着粗气,全身都被逸散能量的余波打得发麻,耳朵里依旧回荡着可怕的寂静之鸣。
他艰难地退回平台。只见那设备阵列已经彻底报废,冒着滚滚黑烟。老金依然死死顶着盾牌,盾牌表面已经被灼烧得通红变形,但他兀自屹立不倒。
“老家伙……你没事吧?”黄凌声音沙哑地问。
老金缓缓松开盾牌,转过身,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呼吸粗重,防护服的手臂部分有细微的焦痕,但眼神依旧锐利。“还死不了……妈的,这动静可真够劲。”他啐了一口带灰的唾沫,“下面好像安静了。”
黄凌攀着平台边缘向下望去。大厅里,失去啸音指引的机甲眼中的红光纷纷熄灭,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僵立在原地,不再动作。幸存的拾荒者们正在谨慎地检查现场,处理伤员。
危机暂时解除。
杨萤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急切和如释重负:“黄凌!老金!你们怎么样?啸音停止了!”
“我们没事。”黄凌回应道,声音带着疲惫,“调控器毁了。”
“干得好!快下来汇合!我们需要尽快离开这个大厅,这里的能量环境还是极不稳定!”
黄凌和老金对视一眼,开始小心翼翼地原路返回。
然而,当黄凌最后爬下竖井,双脚再次踏上主厅布满残骸的地面时,他脑海中那枚芯片的灼热感并未完全消退,反而转变成为一种低沉、持续、带着明确指向性的共鸣。
它不再指引方向,而是像一颗心脏般,持续地、规律地搏动着,将一种微弱却清晰的吸引力,传递向大厅更深处,那未被探索的、更加幽暗的走廊尽头。
仿佛在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长久地沉睡,此刻,却被刚才那场能量的剧烈骚动和芯片的靠近,悄然唤醒了一丝。
黄凌停下脚步,望向那片深邃的黑暗,手心再次渗出冷汗。
那里的东西,比失控的机甲和啸音,恐怕要可怕得多。
而芯片正在告诉他,他们必须去往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