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阁那处幽静的回廊中,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寸空气都浸染着一种沉重而复杂的思绪。颜爵依旧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雕花的廊柱,头微微后仰,双目失神地望着穹顶垂落的、散发着柔和光晕的藤蔓与奇花。他脸上的泪痕已干,留下几道狼狈的印记,但那双总是流转着艺术光彩的桃花眼,此刻却空洞无神,仿佛灵魂被抽离,只剩下一个被巨大困惑与自我怀疑掏空的躯壳。
《天另一侧》带来的灭顶绝望,与《山茶花读不懂白玫瑰》引发的深刻反思,如同冰与火在他脑海中激烈交战,撕扯着他的神经。一边是“天堑难越、过客匆匆”的无边黑暗,一边是“理解偏差、沟通不畅”的锥心遗憾。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困在琥珀中的飞虫,能看到外界的光,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那层凝固的、名为“现实”的硬壳。他反复咀嚼着歌词中的每一个字,试图从中找到一条出路,却只觉得前路更加迷雾重重,步履维艰。
就在他沉浸在这种近乎自虐的沉思中,几乎要将自己逼入死角之时——
“叮铃铃~”
一阵清脆悦耳、如同风铃摇曳的铃音,伴随着一股甜美梦幻、却又带着直指人心力量的仙力波动,毫无征兆地在回廊中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一道粉紫色的流光轻盈地掠过,如同翩跹的蝴蝶,落在颜爵面前不远处。光芒散去,现出情公主艾珍那娇小玲珑、如同糖果般甜美的身影。她穿着一身缀满爱心与星星饰品的蓬蓬裙,卷曲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充满了好奇与……一丝毫不掩饰的、看穿一切的狡黠。
她胸前那枚情语宝石,正散发着柔和而活跃的粉色光芒,清晰地映照出颜爵周身那混乱、低落、充满矛盾与挣扎的情绪色彩——灰暗、纠结、迷茫,几乎要凝成实质。
艾珍歪着头,打量着瘫坐在地、魂不守舍的颜爵,小巧的鼻子皱了皱,似乎对他周身散发出的这种“负面情绪大杂烩”有些不适,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她可是掌管世间情愫的情公主,颜爵此刻内心那翻江倒海的情绪风暴,在她感知中,简直如同黑夜里的灯塔一样醒目。
她并没有立刻出声安慰,也没有像默那样用歌声点拨,而是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颜爵面前,蹲下身,双手托着腮,用那双能看透人心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颜爵被这突如其来的注视惊醒,涣散的目光缓缓聚焦,对上了艾珍那双仿佛能映照出他内心所有不堪的眼睛。他下意识地想要避开那过于清澈的目光,脸上闪过一丝狼狈与窘迫。在情公主面前,任何情绪伪装都是徒劳。
“情……情公主?”颜爵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
艾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散落在一旁、被颜爵揉得皱巴巴的几张画稿。那上面,有他精心描绘的冰璃雪的侧影,有他构想的“冰之双人舞”的草图,还有他写下的一些充满悲春伤秋意味的诗句片段。
“颜爵司仪呀~”艾珍开口了,她的声音娇憨甜美,但说出的每一个字,却像最锋利的水晶针,精准地刺向颜爵最脆弱的痛点,“你在这里……对着这些纸片子,又哭又笑、要死要活的,有什么用呀?”
她的话直接得近乎残酷,没有丝毫委婉。
颜爵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血色褪尽。
艾珍拿起一张画着冰璃雪在冰雪中独舞的草图,用手指弹了弹,发出“啪”的轻响,语气带着一种天真又残忍的直白:
“画得再像,也只是画呀。它又不会变成真的冰公主殿下陪你跳舞。”
她又指了指那些诗句:“写得再伤心,词句再美,也只是墨水印在纸上。它们能传到冰公主殿下的耳朵里吗?能融化她身边的寒气吗?”
她放下画稿,重新看向颜爵,大眼睛里闪烁着不容置疑的洞察光芒:“你在这里自怨自艾,纠结什么‘山茶花’懂不懂‘白玫瑰’,担心什么‘天另一侧’永远到不了……说到底,不都只是在你自己的脑子里‘纸上谈兵’吗?”
“纸上谈兵”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颜爵心上!将他所有的纠结、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深思”,瞬间打回了原形!
是啊!纸上谈兵!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悟”,都只停留在“想”和“画”的层面!他从未真正地、踏出那最关键的一步!
艾珍看着他瞬间苍白的脸色,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用她那独特的、直击灵魂的“情语”说道:
“司仪,感情这种东西呀,最是奇妙。它不像你的画,可以慢慢勾勒,反复修改。它也不像你的诗,可以字斟句酌,追求意境。”
她的语气稍微放缓,带着一丝循循善诱:“感情,是需要用‘行动’去灌溉,用‘真心’去触碰的。你想读懂‘白玫瑰’的花语,光坐在北山猜是没用的呀!你得走过去,靠近她,感受她的温度,倾听她的声音,甚至……被她的刺扎一下,才知道她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抗拒的又是什么。”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投向冰晶宫的方向,语气变得有些悠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
“那朵冰雪中的莲花,确实清冷,确实高洁,确实……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
她顿了顿,转回头,看向眼神剧烈波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的颜爵,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但是,再高洁的雪莲,也不会拒绝真正温暖的阳光。再冰冷的雪山,也一直在等待……那个能融化坚冰的‘有缘人’啊。”
“有缘人”三个字,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颜爵混沌的脑海!
雪莲……等待有缘人?
不是在拒绝,而是在……等待?
等待一个……敢于靠近、用行动而非言语去证明的……有缘人?
艾珍看着颜爵眼中骤然亮起的光芒,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她满意地笑了笑,最后补充了一句,带着情公主特有的、洞察世情的智慧:
“所以呀,别再对着这些纸片伤春悲秋啦!想的再多,不如去做一次。哪怕……只是走过去,问一句‘今天的冰晶花,开得好看吗?’”
说完,艾珍不再停留,她朝着颜爵挥了挥手,身上粉紫色光芒一闪,便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只留下那清脆的铃音余韵,和一番振聋发聩的“情语”,在回廊中久久回荡。
颜爵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纸上谈兵……
行动……
有缘人……
等待……
艾珍的话,比默的歌声更加直接,更加犀利,彻底撕掉了他所有的遮羞布!将他从那种沉溺于自我悲情与复杂思辨的泥沼中,狠狠地拽了出来!
是啊!他在干什么?!他在这里要死要活,纠结着“读懂”与“被读懂”,担心着“天堑”与“错过”,可这一切,都建立在他自己的“想象”之上!他甚至连一次像样的、真正的“行动”都没有过!他所有的“爱慕”,都只停留在安全的距离之外,用画笔和诗句来抒发!这何尝不是一种……懦弱?!一种……自私的自我感动?!
真正的“读懂”,从来不是靠猜的,是靠靠近、靠接触、甚至靠“碰撞”得来的!
那朵雪莲,或许真的在等待。等待一个,有勇气走上雪山,不畏严寒,用行动而非空想,去证明自己配得上那份“缘”的人!
颜爵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由于动作过猛,他踉跄了一下,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明亮!那是一种拨开迷雾、看清方向后的决绝与……冲动!
他看了一眼地上散乱的画稿和诗篇,眼中闪过一丝自嘲,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朝着回廊外走去!步伐虽然还有些虚浮,但方向却异常坚定——那是通往冰晶宫的方向!
他不再去想什么“山茶花与白玫瑰”的比喻,也不再恐惧什么“天另一侧”的遥远。
他现在只想做一件事——
行动!
走到她的面前去!
哪怕……只是问一句关于冰晶花的话!
情公主一针见血的话语,如同最后一记重锤,敲碎了困住颜爵的琥珀硬壳。虽然前路依然未知,但至少……这只狐狸,终于不再只是“纸上谈兵”,而是准备……迈出那艰难而真实的第一步了。
而此刻,冰晶宫内,静坐于玄冰王座之上的冰璃雪,似有所感,冰雪般的眼眸微微动了一下,望向了宫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