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亲手将功绩榜递到李方清面前,语气热络得近乎殷勤:
“子爵且过目,若有增删,只管提笔。”
李方清接过,指尖在绫面上轻轻一掠,目光停在榜首:
“第一 李方清 燕赵子爵 剿匪主帅 统率青兰联军 荡平六寨 功最。
”他眉梢不动,继续往下看:
“第二 张斌 青兰城主次子 联军参谋兼东路先锋 阵斩黑龙寨主 救百姓百余。”
“第三 李存孝 燕赵副将 东路主将 破黑龙寨 围九连岭。”
“第四 许褚 燕赵副将 北路主将 灭赤焰寨 驰援黑龙寨。”
“第五 秦良玉 燕赵将领 南路主将 破灰狐寨 攻九连寨。”
“第六,刘晓辉 子爵 西路主将 围剿九连寨残兵。”
“第七,杨荣……”
“第八,杨溥……”
“第十,胡雪岩……”
再往下,西路军诸将名字稀稀拉拉,几乎淹没在燕赵将校的阵列里。
李方清合上卷轴,抬眼望向张志,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城主厚爱,方清愧不敢当。
然功簿昭昭,须示公允。
张斌年少,位列第二,恐招物议,不妨与我并列第一;
西路诸将虽未破寨,亦长途奔袭,可各进一级,以示同袍之谊。”
张志怔了怔,旋即朗声大笑:
“子爵胸襟,张某佩服!”
城主府的内厅灯火煌煌,青铜鹤灯吐着青白火舌,把两幅朱绫折卷的功绩榜映得光彩夺目。
李方清指尖轻挑,重新展开那份上奏王都的密折,目光掠过第一行墨迹:
“……燕赵子爵李方清运筹决胜,亲冒矢石,六寨悉平,功在社稷,宜晋二等子爵,赐金帛、加食邑,以彰其绩。”
再往下,字里行间又嵌着另一段:
“青兰城主次子张斌,年虽弱冠,而谋勇兼备,阵斩渠魁,拯民水火,请封二等男爵,俾使勋旧知所劝。”
李方清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像寒潭水面上吹过的一缕风,转瞬又归于平静。
他缓缓阖起折子,双手平举,递还城主张志,动作沉稳而恭敬。
“城主厚爱,方清惶恐难安。”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润。
“此番匪患,实乃青兰与燕赵唇齿相依之证。
若无城主统筹粮草、调拨军械,焉能一鼓荡寇?
方清不过因人成事,岂敢独居其功。”
他略一倾身,语调更缓,却将锋芒藏得极好:
“至于张二公子,少年英锐,先登夺旗,实乃将门虎子。
王都若赐爵,非唯公子之荣,亦是城主家教之彰。
方清忝为副帅,与有荣焉。”
说罢,李方清退后半步,双手合袖,长揖至地:
“自此之后,燕赵领地愿与青兰城同守边疆、共护商道。
城主但有驱策,一纸文书,燕赵三千铁骑立至!”
灯火映在他低垂的眸子里,像两簇静静燃烧的火苗,既谦逊又深不可测。
张志哈哈大笑,亲自扶他起身,掌心相触,一方温润一方老茧,暗暗交换了默契。
功名利禄,自此捆在同一根绳上。
往后风雨,也得同撑一把伞。
暮色沉金,城主府内宅灯火如昼。
张志亲自把李方清迎进后堂,一路笑声朗朗,仿佛连檐角铜铃都被震得欢快。
花厅里,圆桌早摆,银烛高烧,主母与几位侧室俱已起身相迎。
张斌更是抢在前头,替父亲撩帘,少年眉眼间满是崇敬:
“李叔父,里边请!”
李方清含笑颔首,方踏过门槛,便觉一道冷意如针。
那冷意来自左首——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
身形与张斌相仿,却更瘦削,眉峰如削,薄唇紧抿,眼中毫不掩饰的敌意。
灯火映在他脸上,像一刃未出鞘的剑。
李方清心念电转:
这便是张志的长子、张斌的异母兄——张焕。
嫡长却不得宠,母族又早失势,今日自己替张斌请功,无形中将这少年推得更远。
张志却似未察觉暗涌,连连招手:
“子爵请上座!今夜只作家常,不谈公务。”
李方清从容落座,目光掠过张焕时,仍带三分温和,仿佛不曾看见那抹冷锋。
张焕却侧了脸,指节在袖中捏得发白。
张斌正替父亲斟酒,又替李方清布菜,笑声清脆。
而张焕面前的酒盏,自始至终,一滴未动。
……
客栈二楼,灯火昏黄。
李方清一进门,便解了外袍,随手搭在椅背,眉间还带着方才宴席上的余火。
秦良玉正擦拭佩剑,杨溥则倚窗翻账本,见他神色不霁,皆抬眼望来。
李方清坐下,给自己倒了半杯冷茶,一饮而尽,才低声道:
“城主的家宴,菜是好菜,酒也是好酒,唯独那双眼睛——”
他指了指自己背后。
“张家长公子张焕,从头到尾盯着我,像要在我背上剜个洞。”
杨溥闻言轻笑,将账本合上,声音低而透:
“少年意气,连藏锋都不会,可见城府尚浅。
大公子若真有心争位,今夜便该举杯敬你,再道辛苦,而不是把敌意写在脸上。”
秦良玉把剑“咔”地一声还鞘,冷冷接口:
“主公的世界岂止青兰一隅?
他若总盯着眼前这点爵位长短,一辈子也就困在井底。
毛头小子,不值分心。”
李方清点头,却收了笑意,目光穿过窗棂,落在远处城楼的灯火上。
声音沉下来:
“可齐拉的制度,确实埋着大患。
国王高居王都,一纸诏令便收税、征兵,却从不踏足边疆;
领主们守着封地,把百姓当租庸来源,而非子民。
今日张焕瞪我,明日或许就是别家大公子瞪我——人人都怕旁人多得一分,却无人想过。
这‘一分’原本也是百姓血肉。”
他收回视线,指尖轻扣桌面:
“若继续如此,国不知有民,民亦不知有国。
一旦烽火四起,城池不过一座座孤岛。
青兰如此,燕赵亦如此。
我们今日剿匪,看似拔了六颗钉子,可制度不改,钉子还会再长。”
杨溥沉默片刻,忽地低声道:
“主公若想破局,不妨从燕赵先动手。
让百姓知‘燕赵’二字不只是征税的符印,而是真正能挡风雨的屋檐。
只要屋檐够大,井底的目光自然望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