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神殿深处,火光跳跃,映照着满室的金属光泽与工具的冷硬轮廓。
赫菲斯托斯布满厚茧的手轻轻拂过那张刚完成的渔网,网丝细如发丝,却泛着幽微的暗金色光芒,每一寸交织处都镌刻着细密繁复的神纹,那是足以禁锢一等神明的力量。
他粗重的呼吸带着硫磺与灼热金属的气息,眼中闪过一丝疲惫,却更多的是如释重负——为了这张网,他耗尽了数月心血,熔解了星辰碎片,淬炼于地心之火,终于成了。
“哼,潮汐之神……”赫菲斯托斯低哑地开口,声音里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他摩挲着渔网边缘,指尖传来冰凉而坚韧的触感,“也该让你尝尝被束缚的滋味了。”
他对那位总是带着虚伪笑容、在赫拉面前巧言令色的潮汐之神,从未有过半分好感,那份厌恶甚至称得上是恶劣。
宙斯对其隐隐的提防,他并非不知,而他自己,凭着工匠之神独有的敏锐直觉——或许正是因他身为众神中最不起眼的存在,这份感知才格外锐利——早已洞悉,那潮汐之神在奥林匹斯山上的温顺与讨好,不过是蛰伏的伪装,绝非真心安居。
赫菲斯托斯下意识地摸了摸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那戒指暗沉无光,毫不起眼,却是他亲手打造的空间戒,内里别有洞天,塞满了他毕生心血铸就的宝贝:能劈开山峦的巨斧、可抵御雷霆的铠甲、触之即燃的火焰长矛,还有无数精巧的陷阱机关,每一件都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力量。
他站起身,庞大而略显笨拙的身躯在神殿中移动,推开了那扇尘封已久的青铜大门。
门轴转动,发出沉闷的“嘎吱”声,仿佛沉睡千年的巨兽苏醒。
门外,晨曦微露,忒提斯正静静地站在那里,海蓝色的长裙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她是看着赫菲斯托斯长大的养母,眼中此刻满是难以掩饰的担忧与不舍。
“我的孩子,”忒提斯的声音温柔如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今日,真的就要启程了吗?”
赫菲斯托斯看着她,心中微动,却终究说不出什么煽情的话语。他只是瓮声瓮气地说:“我那宽容的母亲,放心吧,我会为你,为我们,带来荣耀。”话音刚落,他抬手对着空间戒一点,瞬间,一堆闪烁着寒光的武器和泛着魔法光晕的防御器具便凭空出现在地上,琳琅满目,几乎堆成了小山——这是他留给养母的保障。
做完这些,他不再停留,微微颔首,便径直越过忒提斯,大步离去,背影决绝。
他没有朝着云雾缭绕的天界而去,反而转身踏入了通往人间的通道。
穿过光影交织的界限,人间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泥土、草木与烟火的味道。
他一路前行,最终停在一间隐匿在密林边缘的小屋前。这屋子简陋,却被藤蔓与奇花异草环绕,透着一股神秘的气息。
他要在这里,等一位老友——喀耳刻。
“好久不见,赫菲斯托斯。”一个清亮而带着几分慵懒的女声响起,小屋的门被推开,喀耳刻走了出来。她身着紫色长袍,发丝如墨,眼眸中仿佛盛着流动的魔法,笑容明媚又神秘。
她身后跟着几位宁芙,她们肌肤白皙,身形轻盈,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位相貌平平、甚至有些粗犷的神明,眼中满是新奇——毕竟,能让大名鼎鼎的女巫喀耳刻亲自等候的,可不多见。
赫菲斯托斯的目光在喀耳刻身后扫过,当落在其中一位宁芙身上时,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那宁芙的气息……似乎有些异样,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好了,都去玩吧。”喀耳刻转头对身后的宁芙们笑道,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记住,就在这座城市里,不要走远,否则,我的巫术可护不住你们。”
宁芙们闻言,嬉笑着应了一声,如林间的鸟儿般雀跃地朝着不远处的城镇跑去,很快便消失在街角。
“赫菲斯托斯,进屋聊。”喀耳刻侧身推开小屋的门,一股浓郁的草药香气混合着奇异的甜香与微苦,瞬间涌了出来。
赫菲斯托斯跟着走进屋,只见不大的空间里,几乎被各种草药堆满了。
架子上、地上、甚至墙角,都摆放着晒干的植物、浸泡在陶罐里的根茎、装在水晶瓶中的彩色粉末,标签上写着各种晦涩的名字,空气中弥漫着魔法与自然的交融气息。
“喀耳刻,”赫菲斯托斯环顾四周,眼中露出真诚的赞叹,“你收集的这些构建魔药的材料,种类之丰、品质之优,真是让我打心底里佩服。”
想当年,他在人间游历,寻找稀有的矿石和锻造材料时,偶然结识了这位精通巫术的宁芙,彼时便被她收藏的那些奇特矿石与珍稀药材深深吸引,如今看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喀耳刻抬眼看向赫菲斯托斯,眼底的不安愈发浓重:“赫菲斯托斯,你直接跟我说,你要那些能把神明变成动物的草药,究竟想做什么?”
赫菲斯托斯却只是低头摆弄着指尖的空间戒,金属的凉意透过皮肤传来,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我亲爱的好友,你也清楚,我即将前往那危机四伏的奥林匹斯神山。”
“我一个只懂锻造的老实工匠,哪里敌得过那些心思深沉、手段狠辣的神明?总得备些防御的手段,不是吗?”
喀耳刻听得嘴角微微抽搐,心里却暗自摇头——赫菲斯托斯这实在是太过谦虚了。
若论起智谋与洞察力,他丝毫不输宙斯,甚至在某些隐秘的角落,看得比那位众神之王还要透彻。
“喀耳刻,我有预感,这几年天地间定会有一场大变故。”赫菲斯托斯忽然抬眼,火光般的眸子里映出一丝凝重,“你带着那些宁芙,好好待在你的岛上,千万别轻易出来蹚浑水。”说着,他又从空间戒里取出一堆武器,有泛着幽蓝电光的短匕,有刻满防御符文的盾牌,堆在地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那你呢?”喀耳刻追问,她自然不惧那些主神,凭借一手出神入化的巫术,如今在希腊神话世界里,她足以称得上巫术第一人,就连主神的视线都能轻易瞒过。
赫菲斯托斯瞥了她一眼,缓缓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要拒绝巫术之神的位置,但以你的聪慧,想必是察觉到那个位置烫手得很吧。”
他并非贬低赫卡忒,论资历,喀耳刻与赫卡忒本是同辈,她们的祖辈皆是十二泰坦神,只是喀耳刻的天赋藏得更深,被世人发觉的时间,比赫卡忒晚了许多。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喀耳刻猛地站起身。
她精通巫术之事,是在泰坦战争结束后才逐渐被众神知晓的,那时赫卡忒早已坐稳了巫术之神的位置,赫菲斯托斯按理说不该了解得如此清楚。
赫菲斯托斯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眉头紧锁:“我总觉得这里很奇怪,像是有个无形的禁锢在抵制着什么。”
“你想过吗?赫柏明明是泰坦战争爆发前诞生的,比那位智慧女神墨提斯腹中的胎儿还要早,可她为何要叫我哥哥?按时间算,她本该叫我弟弟才对。”
“还有神后赫拉,当年被宙斯强行夺走清白时,泰坦战争早就结束了,赫柏也已出生多年。宙斯为何要做这种多此一举的事?他难道不清楚赫拉的性格有多偏执,绝不会容忍这样的屈辱?”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吐出结论:“一定有个存在,让赫柏提前诞生了。”
“而这一切,都跟那位死神有关,对吧?”赫菲斯托斯的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射向喀耳刻,“你的好友,塔纳托斯。”
话音刚落,屋外突然一道惊雷劈下,惨白的电光瞬间照亮了小屋,也照亮了喀耳刻骤然失色的脸。
那些躲在暗处、偷偷窥听的神明,更是个个面色惨白,仿佛被这惊雷劈中了一般。
谁也未曾想过,这个从出生起就因丑陋被众神嘲笑、受尽欺凌的工匠之神,竟有着如此无人能及的观察力与细心。
他沉默地蛰伏在烟火与金属的光芒中,却将奥林匹斯山上的那些隐秘与反常,看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