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车在崎岖的山路上摇晃,铁链碰撞声混着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周平靠在栏杆上,眯眼望着远处逐渐显现的群山轮廓。
大狗,你说胡宪林这老狐狸,会不会临时变卦?二狗突然在脑海中问道。
周平仰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空,一只燕子恰好飞过:不会,成功与否,都不会影响大局,里外他都不亏。
“也就是说咱豁出命顶多算是个锦上添花?”
周平点了点头。
“果然,这些个当大官的一个比一个精。”
就在这时,周平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个村碑,上面刻着三个字——黑石村,顿时神经绷紧。
几乎同时——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精准射中领头官兵的肩膀,只见一道娇小身影如灵猫般掠过。
又是几箭,官兵纷纷倒地——却无一人丧命,全是腿脚受伤,失去行动能力。
这丫头...周平摇头失笑。
紧接着,只见周平舌尖轻顶,从齿缝间吐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针尖在锁孔中灵巧拨动,一声轻响,镣铐应声而开。
然后一脚踹开囚车门,身形如鬼魅般闪至小渔身旁,低声道:再晚半刻,我就要自己动手了。
小渔瞪大眼睛:周大哥,你怎么...
周平没回答,反手夺过一名官兵的佩刀,刀背一敲,将一名官兵打晕,这才问道: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你来救我。
小渔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昨晚有人塞给我的,说让我今早在黑石村劫囚车,还说你京城的亲人已经安置妥当...
周平接过信笺,扫了一眼,嘴角微扬:果然是老狐狸,横竖不留任何把柄。
小渔问道。
此地不宜久留,赶紧走。
话音未落,林中突然传来一阵怪异哨声。紧接着,数十名海妖战士从四面八方涌出,为首的海妖狞笑着亮出三叉戟:人类内讧?正好一网打尽!
官兵们见状,连滚带爬地逃了,只留下周平和小渔站在原地。
小渔握紧袖箭:周大哥,我们...
周平却按住她的手腕,轻轻摇头:别反抗。
周平和小渔,被海妖们抓了,这才发现被抓的不仅仅是他二人。
还有十几个村民,手上都戴着镣铐连成了一串,想跑都跑不了。
在路上,通过交谈才知道,原来经常会有这种海妖小队到处抓人,可具体抓去了干什么,没人知晓。
只知道一旦被抓走,就再也回不来了。
“周大哥,咱们会不会被海妖吃了?”小渔怯生生地问道。
“你是半妖,吃我也不会吃你啊。”
小渔垂下了头。
“生气了?我逗你玩呢。”
小渔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半妖更惨。”
夕阳如血,沉甸甸地压在天边,将整片焦土染成暗红。
周平和小渔被铁链锁着,走在奴隶队伍的最末尾。海妖士兵挥舞着带刺的骨鞭,抽打在走得慢的人背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空气中弥漫着腐臭与灰烬的气味,令人作呕。
仿佛一脚跨入了地狱。
礁息堡的轮廓已经隐约可见,但通往它的路上,却铺满了死亡。
道路两旁,是被烧毁的村庄。焦黑的房梁斜插在废墟中,像一具具被折断的骸骨。
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路边,有的被烧成了炭,有的被开膛破肚,内脏散落一地,引来成群的乌鸦啄食。
一个齐人女子的尸体半埋在灰烬里,她的手臂向前伸着,似乎临死前还在挣扎着爬向什么——不远处,一个婴儿的襁褓被烧得只剩焦黑的布片。
小渔的嘴唇颤抖着,手指死死攥住周平的衣角。
周平没有回头,但他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铁链被绷得咯吱作响。
看什么看!一个海妖士兵狞笑着,一脚踹翻了一个踉跄的奴隶。
那人摔倒在地,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士兵的利刃已经刺进了他的喉咙,将人钉死在了地上。
鲜血喷溅在焦土上,很快被干裂的土地吸干。
废物就该早点死,省得浪费粮食。海妖士兵甩了甩三叉戟上的血,咧嘴露出满口尖牙。
奴隶队伍里没人敢出声,只有压抑的喘息和铁链碰撞的声响。
周平的目光扫过那些麻木的脸——他们早已习惯了死亡,甚至不敢为同伴的惨死流一滴泪。
远处,一座残破的祠堂前,几具尸体被钉在木桩上,风干的皮肉紧贴着骨头,空洞的眼眶望向天空。
祠堂的门板上,用血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宁做齐人鬼,不做海妖奴。
小渔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砸在焦黑的土地上,无声无息。
周平的眼神冷得像冰。
他知道,这条路通往的不仅是礁息堡——更是一场地狱般的厮杀。而他要做的,就是让这些海妖,血债血偿。
穿过一片嶙峋的礁石区,眼前豁然出现一座阴森的要塞——礁息堡。
黑褐色的礁石被凿出蜂窝般的洞窟,外围用沉船木材和珊瑚搭建起高墙,墙上挂满贝壳与兽骨制成的风铃,海风一吹,发出空洞的呜咽声。
城门处,几支海妖队伍正押送着衣衫褴褛的人类奴隶进城。更讽刺的是,旁边停着几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大齐商队正与海妖交易粮食、药材和铁器。
快走!一名海妖推搡着周平。
经过商队时,一个穿着白衣的胖商人瞥见他们,嗤笑道:咱大齐没有别的,就是人多,只要有人,咱这生意就能一直红红火火。
立刻引来周围商人们的一顿大笑。
还有人啐了一口:呸!卖人果然比卖粮食赚钱!
“卖屁股更赚,你也去卖啊!”
又是一阵捧腹大笑。
小渔气得浑身发抖,周平却按住她的肩膀,目光扫过那些商人腰间悬挂的海贸特许铜牌——那是朝廷颁发给合法海商的凭证。
看什么看?胖商人瞪眼,你们这些贱民!
胖商人说着,冲了过来,抬起手,朝着小渔便打了下去。
可是手举到半空,却停住了,被一只大手死死地攥住。
周平笑着问道:阁下卖的是什么?
关你屁事!胖商人一把挣脱。
你们这些人拿着市舶司颁发的特许铜牌,以贸易之名行卖国之实,不怕脊梁骨被人戳断啊。周平目光落在马车后方捆扎的麻袋上——缝隙间露出的大量粮食。
要知道,前阵子胡宪林还在为筹措军粮上书朝廷,而眼前这一车车、一袋袋,何止万担。
商人们脸色骤变,慌忙驱车离开。
“周大哥,粮食明明都是我们种的,为什么挨饿的也是我们?”小渔问出一个深埋心中很久的问题。
周平沉默了,想了一会儿说道:“能够回答你这个问题的恐怕只有一个人。”
“是谁?”
“他姓……毛。”
“他在哪?”
“在很远的地方。”
奴隶们被驱赶到一处空地。一个趾高气扬的齐人走来,身后跟着个打杂的麻子,手里撑着口麻袋。
都把值钱东西交出来!监工苟三吆喝道,敢藏私的,打断腿!
苟三的话音刚落,人群便骚动起来。
一个佝偻着背的老汉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半块发霉的饼子,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大人...就、就这个了...
苟三一把抢过,凑到鼻子前闻了闻,顿时满脸嫌恶:呸!老东西拿馊饭糊弄老子?说着抡起鞭子就抽。
鞭梢在老汉脸上撕开一道血口子。老人踉跄着倒地,却死死护住怀里——苟三眼尖,一脚踹过去:藏的什么?
破布散开,露出半截木雕的小马,做工粗糙,像是给孩子玩的玩具。
这是给我孙子的...老汉话没说完,苟三已经一脚踩上去。
一声,木马碎成两截。
旁边一个妇人吼道:你们还是人吗?!她怀里抱着个一两岁的孩子,嚎啕大哭,只是不知是饿的还是吓的。
苟三狞笑着伸手去扯妇人的衣领:让老子看看你这里面还藏了什么...
粗糙的手掌刚碰到衣襟,妇人就尖叫起来。苟三却越发兴奋,正要用力撕扯——
一块石头突然砸在苟三后脑勺上。
所有人齐刷刷转头,只见周平手里抛着块石头。
“臭小子,你敢打老子!”苟三吼叫着朝着周平便冲了过去。
周平巧妙地一个闪身,脚下微微一拧,苟三整个人直接摔了出去,一头拱在粘糊糊的泥巴地里,立刻引来一阵哄笑。
苟三气急败坏地躺在地上,指着周平吼道:“打,给我打,给我往死里打!”
周平嘿嘿一笑:“别打别打,你不是还得搜身吗,后面这么多人呢,指不定能搜到什么宝贝,搜完再打也一样。”
苟三寻思了一下,觉得是这么个理儿,指着周平喊道:“先搜他!”
周平不躲不闪,任由麻子的在自己身上摸索,搜了半天,也只找出一串佛珠。
只见佛珠暗沉无光,表面布满裂纹,几颗珠子甚至已经开裂,看上去随时会散架。
苟三一把夺过,在手里掂了掂,嗤笑道:就这破玩意儿?糊弄鬼呢?再给我搜!
可这一次,什么都没搜出来。
苟三心有不甘,拿着佛珠就要往袋子里扔。
这时,周平说话了:拿了这串佛珠的人,会有厄运。
苟三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骗谁呢?有厄运你不赶紧丢了?
丢不了。周平眼神平静得可怕,丢了它自己会回来。除非送给别人,否则甩不掉。
放屁!苟三嘴上骂着,手却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要真有厄运,你会好心告诉我?
这是规矩。周平直视他的眼睛,我若不告诉你,就是在害你。说了,便是把选择权交给你。
苟三被他说得心里发毛,强撑着问道:那你明知有厄运,当初为什么要这破珠子?
因为它能实现一个心愿。周平的声音突然变得飘忽,一个无论如何我都拒绝不了的心愿。
什么心愿?
我想吃一只烧鸡。
苟三呆住了:就这?
周平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当时快饿死了,想着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哈哈哈哈!苟三笑得前仰后合,你的命就值一只烧鸡?
现在...周平轻声道,有人替我死了。
笑声戛然而止。苟三脸色骤变,像扔烫手山芋般把佛珠丢在地上:晦气!
佛珠落地陷进泥里。周平站着没动,目光平静地看着它。
打杂的麻子突然窜出来捡起佛珠:老大不要我要!我看他就是吓唬人!佛门法器怎么会...
蠢货!苟三一巴掌扇过去,他明显是...
话音未落,佛珠突然泛起诡异的血光,其中一颗珠子表面浮现出狰狞的骷髅图案,对着两人咧嘴一笑。
鬼啊!两人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周平这才弯腰捡起佛珠,轻轻擦去泥土,重新揣回怀中。
奴隶队伍继续前行。小渔仰起脸问道:周大哥,那个苟三是齐人,那些商人也是齐人,为什么要帮着海妖欺负自己人?
周平望着远处正在与海妖交易的商队,声音低沉: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所有人都是为了利益吗?
周平点头,但利益分善恶。农夫种地糊口,是善;奸商囤粮抬价,是恶。将士保家卫国,是善;权贵挑起战火,是恶。
小渔若有所思:那我娘亲呢?她本可以不要我,却为了我被族人赶走,最后又为救我而死...这也是利益吗?
周平脚步一顿,胸口如遭重击。他低头看着小渔澄澈的眼睛,轻声道:这是人性中唯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