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人又请我喝茶?新罗小偷嬉笑着伸出镣铐,不就是偷了包天竺香嘛。他故意把铁链抖得哗啦响,反正关不过三日,县衙的牢饭比善世院的斋饭还香哩!
周平反手将人摁在青砖墙上,腰间字铜牌硌得对方龇牙咧嘴:既然你喜欢吃不如多住几日?
哎哟!新罗小偷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口刺青,这可是新罗使团赐的商徽!他贴着周平耳根低笑,难不成你要不顾律法对我私自用刑?
捕头林童急忙拉开两人:平子,胡商大集又闹事了!
苗武德站立一旁,瞥见新罗小偷大摇大摆的背影,啐了口唾沫,早晚掀了这帮龟孙的老巢!
卯初的紫宸殿,蟠龙柱上的烛火将十二旒冠的影子拉长在御阶。左都御史章思培出列时,象牙笏板上的云雷纹正映着第一缕晨光。
启奏陛下!笏板叩击金砖的脆响惊起殿角宿鸦,自胡商大集开市,滋扰百姓案件日增十数起——他抖开刑部案卷,火罗商人阿史那庆前日纵马踏毁东市七间铺面,依《大齐律·异类相犯》却只能罚银了事!
户部尚书杜文远轻嗤一声:章大人可知上月市舶税银同比增四成?他展开的绢册上朱批刺目,仅新罗参商就纳银九千两,足够重修整个京兆府牢狱。
刑部尚书杨约果突然跨出半步:杜尚书可知昨日西市有幼童被胡商驼队撞断脊骨?他手中验尸格目啪地展开,因涉事胡商持使节文牒,苦主连汤药费都讨不回!
工部尚书潘子川抽出袖中漏出的货仓图纸:启禀陛下,运河商港已耗银八十万两,若此时停罢......
潘大人眼里只有漕运?严济抚着玉带出列,昨日老臣途经善世院,见三十余伤患皆因胡商闹事所致!
元康帝的翡翠扳指在御案划出尖响,高全适时上前半步。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双手交叠腹前,蟒纹袖口纹丝不动:诸位大人,御前失仪了。
殿内霎时死寂,唯闻更漏声声。
章思培深吸口气:《异类相犯》律例乃太祖为怀柔远人所设,然今胡商恃此横行——他突然高举案卷,京兆府上月接诉状一百七十份,九成苦主指证胡商诈欺!
杜文远冷笑:章大人莫忘,胡商带来的胡椒、琉璃、珊瑚,可都进了太医署和将作监!
杜尚书好算计!杨约果突然甩出一把断刃,这是从火罗商人身上缴获的乌兹钢刀,昨日南衙禁军比武,此刀连破三重铁甲!
潘子川额角渗出冷汗:陛下,商港停工一日便损耗五千两......
五千两!翰林院掌院突然颤巍巍出列,老臣弟子昨日被火罗人当街殴辱,就因不肯赊卖祖传字画!
元康帝屈指轻叩御案,高全立即捧上参茶。这位大太监低眉顺目道:陛下,卯正三刻了。
太子何在?
回皇爷的话。高全躬身时腰间牙牌轻响,太子殿下四更天便往太庙为东南将士祈福,此刻正在偏殿候着。
元康帝摩挲扳指的动作微滞:传朕口谕,赐东宫燕东老参两匣。他忽然抓起案头《异类相犯》律本,此律颁行百余年,是该变一变了。
严济目光一闪:老臣愚见,可暂停大集三月,着三法司共议修订......
朕等不得三月。元康帝霍然起身,十二章纹龙袍扫落满地奏折,即日起封闭胡商大集,凡涉案番商依《大齐律》收监!修订条陈之事——他瞥向高全,着司礼监与内阁共理。
高全躬身应诺时,袖中滑出半截黄帛——正是昨夜太子手书的《谏胡商疏》。
退朝钟声里,章思培扶正獬豸冠,拾起被踩皱的案卷。
潘子川盯着御阶下的碎瓷片——那是杜文远摔的茶盏,釉色与番商进贡的琉璃器如出一辙。
杨约果在汉白玉阶前拦住严济时,一只灰雀正掠过殿脊的螭吻。
刑部尚书玄色官袍的下摆扫过石阶缝隙里新萌的苔藓,袖中隐隐透出乌兹钢刀的寒气。
首辅大人留步。杨约果刻意压低的声音裹在晨雾里,今早章御史的万民伞,伞骨用的是紫檀木。
严济抚须的手顿了顿,和田玉扳指在须尾擦出细微声响:杨尚书对木工也有研究?
下官记得,善世院上月进献太后的千手观音像,杨约果眯眼盯着运输署远去的胡椒车,用的也是这种百年紫檀。
严济突然轻笑,皂靴碾碎一粒滚落的胡椒:杨尚书不妨直言,可是善世院杨智圆找过你们刑部?他袖中滑出半截烫金拜帖,正是善世院独有的莲花纹笺。
杨约果瞳孔微缩:三日前杨智圆确实来过刑部值房,说胡商借佛门行商有辱清净。他忽然握紧刀柄,下官愚钝,他一个善世院监丞,为何对商贾之事......
杨尚书当真不知?严济截断话头,枯指在宫墙的蟠龙浮雕上划过,你刑部大牢里,可还关着燕回堂的刘瑞风。
刘瑞风毒杀案?杨约果猛地抬头,刀鞘撞在石栏上铮然作响,此案人证物证俱全,三日后便要问斩......
斩了刘瑞风,燕回堂的药柜可就空了。严济突然转身,晨光将他影子拉长覆在杨约果身上,善世院三十九座居养院的药材,三成走的是燕回堂的账。
杨约果突然想起案卷里那张沾着钩吻残渣的黄纸:那日公堂上,十三太保的刘五作证时可将善世院彻底拖下了水!
严济的玉带扣突然映出一线寒光:刘五当众揭穿善世院,杨智圆转头又撺掇章思培弹劾胡商大集。他袖中佛珠擦着杨约果的刀柄滑过,杨尚书可知,今晨闭市的旨意刚下,西市七家善世院药铺就挂出新匾——专治胡商闹出的伤病。
这是要把周平架在火上烤!杨约果豁然开朗,可刘五为何要这么做?周平要救的可是江玄同。据我所知江玄同是代师传艺,没有江玄同便没有刘五,可他为何……
严济翻过手掌,在手心里写了个“高”。
他猛然想起那日刑部堂审,高全的义子曾站在人群中的最暗处。
首辅大人的意思是......
刘五当堂咬出善世院时……严济的声音混入渐起的晨钟,司礼监的记档笔可没停。
所以这胡商大集的火,严济拂去官袍上的胡椒碎,目光扫过杨约果紧攥的铜牌,得烧得再旺些。他踏着钟声走向等候的轿辇,朝靴在青石板上留下个模糊的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