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义堂上的风波虽在公孙胜的调解下暂时平息,但梁山泊的空气却并未因此变得轻松,反而如同暴雨前的闷热,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宋江一系与王凌峰一系之间的裂痕已公开化,彼此戒备,互不信任,暗中的较劲与试探愈发频繁。招安之议虽被压下,却如同悬顶之剑,随时可能落下。
王凌峰深知,坐等宋江出招绝非良策。梁山内部矛盾已然激化,外部强敌环伺,朝廷经此大败,震怒之余,下一次的征剿必然更加凶猛。若不能开辟新的局面,打破这内外交困的死局,最终不是在内斗中消耗殆尽,便是在朝廷的重压下粉身碎骨。
他必须掌握主动权。而破局的关键,不能只局限于梁山泊这八百里水泊,必须将触角伸向那权力的中心——东京汴梁。
这一日,他秘密召见朱武、石秀于独龙岗密室之中。
“梁山局势,已至危机关头。”王凌峰开门见山,面色凝重,“宋江招安之心不死,内部倾轧日甚。朝廷经高俅之败,必遣更厉害的角色前来。我等不能坐以待毙,需在东京城中,布下暗子,留一后路。”
朱武捻须沉吟:“头领所言极是。然东京乃虎狼之地,高俅、蔡京爪牙遍布,我等身份敏感,如何能潜入其中,又能接触何等人物,方可为我所用?”
王凌峰眼中闪过一丝锐芒:“寻常官吏,非惧高俅淫威,便是蔡京党羽,难以接触,更不可信任。需寻一特殊之人,身处繁华,却能游离于朝堂争斗边缘,消息灵通,却又不易引人注目。”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吐出一个名字:“我欲密会一人——李师师。”
“李师师?”石秀一愣,“可是那京城名动天下的行首?”
“正是她。”王凌峰点头,“此女非同一般。她周旋于达官显贵、文人墨客之间,甚至……传闻与今上也有往来。其所在矾楼,乃东京消息汇聚流转之所。若能与之建立联系,或可成为我等在东京的眼线,甚至……在关键时刻,成为一条直通九重的隐秘渠道。”
朱武眼中精光一闪:“妙!此女确是最佳人选!她非官非吏,却能量非凡。若能说动她,胜过于军万马中厮杀!然……其身份特殊,眼界必高,如何能让她甘愿为我等所用?”
王凌峰微微一笑:“非常之人,需以非常之物动之。金银珠玉,她见得太多了。需投其所好,更需……示之以诚,动之以利,晓之以势。”
他早已备好“奇物”:一小瓶精心提炼、香气馥郁持久的“花露水”(酒精蒸馏提纯花香所得),一面以水晶玻璃为胎、银框镶嵌、照人毫发毕现的“玻璃手镜”,还有一盒色泽鲜艳、质地细腻的“口红”(用蜂蜡、植物油和矿物颜料调配)。这些超越时代的“奢侈品”,对任何女性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更重要的是,他准备了一套说辞,一套关乎天下大势、关乎她自身安危、甚至关乎“从龙之功”的巨大诱惑与警示。
计划已定, execution 便是关键。
此行凶险万分,一旦暴露,便是万劫不复。王凌峰决定亲自前往,唯有他,能准确传达意图,并临机决断。
他命石秀从背嵬军中挑选了五名最机警、最擅长隐匿与格斗的队员,又通过朱贵的秘密渠道,搞来了几套富商仆役的服饰和通关文引(假的,但足以乱真)。
是夜,月黑风高。王凌峰与石秀等六人,扮作贩运绸缎的客商及随从,乘一叶扁舟,悄无声息地离开梁山泊,沿着早已勘定的隐秘水道,驶向郓城方向。在那里,早有接应的人备好车马。
一路无话,他们昼伏夜出,避开官道关卡,专走小路,历尽艰辛,终于在一个清晨,混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进入了这座当世最繁华的帝都——东京汴梁。
一入城门,喧嚣热浪便扑面而来。街道宽阔,车水马龙,店铺鳞次栉比,行人摩肩接踵,叫卖声、嬉笑声、马蹄声、车轮声汇成一片,繁华鼎盛,远非梁山泊所能比拟。然而,在这繁华的表象之下,王凌峰锐利的目光却能察觉到巡逻官兵锐利的眼神,以及那些隐藏在街角巷尾的暗探。
他们不敢耽搁,按照事先打听好的路线,直奔御街附近的矾楼。
矾楼并非一座楼,而是由数座华丽楼阁组成的庞大建筑群,飞檐画栋,灯火辉煌,即便是在白天,也是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门前香车宝马络绎不绝,堪称东京风月之冠。
王凌峰让石秀等人在外围警戒接应,自己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向那气派非凡的主楼。他此刻扮作一名来自南方的年轻富商,气质沉稳,眼神清澈,与周围那些纵情声色的纨绔子弟截然不同。
门口迎客的龟奴见其气度不凡,不敢怠慢,连忙迎上。
“这位官人面生得很,是第一次来咱矾楼?不知欲寻哪位姑娘作陪?”
王凌峰微微一笑,递过一小锭雪花银:“久闻李师师行首大名,倾慕已久,特来拜会。些许心意,请行个方便。”
那龟奴接过银子,掂量一下,脸上笑容更盛,却露出为难之色:“官人豪爽!只是……师师姑娘今日已有预约,怕是……”
王凌峰不慌不忙,又取出一件用锦囊装着的物事递过去,低声道:“无妨。只需将此物呈予师师姑娘,言道故人之后,有海外奇珍相赠,愿求一见。若姑娘不见,在下转身便走,绝无怨言。”
龟奴见他说得笃定,又看那锦囊绣工精美,料想其中之物绝非寻常,便点头道:“官人稍候,容小的去通传一声。”
等待的时间仿佛格外漫长。王凌峰表面平静,内心实则紧绷,留意着四周任何风吹草动。
约莫一炷香后,那龟奴匆匆返回,脸上带着惊讶与恭敬的神色:“官人,师师姑娘有请!请随小的来。”
王凌峰心中一定,知道那面玻璃镜已然奏效。
他随着龟奴穿过曲折回廊,来到一处清幽的别院小楼前。龟奴止步,躬身道:“姑娘就在楼上雅间等候。”
王凌峰独自登上楼梯,推开精致的雕花木门。
屋内熏香袅袅,布置典雅,琴棋书画俱全,毫无寻常青楼的艳俗之气。窗前,一位身着素雅长裙的女子正凭窗而立,闻声缓缓转过身来。
只见她云鬓轻挽,不施粉黛,却眉目如画,气质清冷,宛如空谷幽兰,一双明眸清澈深邃,带着一丝探究与好奇,正静静地打量着王凌峰。她手中,正拿着那面晶莹剔透的玻璃手镜。
正是名满京师的李师师。
“海外奇珍?”李师师开口,声音如清泉滴玉,悦耳动听,却带着一丝审慎,“此镜澄澈通透,世所罕见。阁下究竟是何人?见妾身,所为何事?”
王凌峰拱手一礼,不卑不亢:“在下姓王,来自山东。冒昧打扰行首清静,实乃有事相商。此镜不过区区见面礼,另有真正奇物,欲献与行首。”
他从怀中取出那个小瓷瓶和那盒口红,轻轻放在桌上。
李师师目光扫过那两样从未见过的事物,眼中好奇之色更浓,却并未轻易触碰,只是淡淡道:“王公子破费了。妾身一介女流,居于深巷,能有何事劳公子大驾?”
王凌峰直视着她的眼睛,压低声音,语气变得无比郑重:“在下所来,非为私事,乃为天下事,亦为……行首自身之事。”
李师师秀眉微蹙:“公子何出此言?”
王凌峰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行首可知,近日朝廷十万大军征讨梁山泊,铩羽而归,高太尉险些丧命?”
李师师眸光一闪,此事她自然有所耳闻,东京城内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她轻轻点头:“略有耳闻。”
“行首可知,朝廷经此一败,下一步会如何?”王凌峰追问,不等她回答,便继续道,“必是调集更多兵马,更狠辣的角色,不惜代价,誓要踏平梁山!然梁山群雄,非等闲之辈,更兼八百里水泊天险,岂是易与?下一次大战,必更加惨烈,旷日持久!届时,天下动荡,烽烟四起,东京……真能偏安一隅否?”
李师师脸色微变,她虽不直接参与朝政,但身处消息中心,自然知道局势紧张。
王凌峰话锋一转:“再者,行首周旋于朝堂显贵之间,可知如今圣上身边,蔡京、高俅、童贯等人,把持朝政,排除异己,陷害忠良,天下怨声载道?梁山之事,根源在此!若有一日,天下有变,烽火燃及京师,行首与这矾楼,可能独善其身?”
李师师沉默片刻,缓缓道:“公子究竟想说什么?”
王凌峰深吸一口气,图穷匕见:“在下愿与行首结一善缘。梁山好汉,并非朝廷所言那般不堪。我等所求,不过一方净土,一条活路。若行首愿在京师,为我等留意些许风声,在关键时刻,或许能为天下苍生,道出一两句公道之言……梁山泊,及在下,必将厚报!金银珠玉,奇技巧物,乃至……他日之功成身退,皆可期也!”
他这话,已近乎明示!风险极大,但回报的诱惑也极大!
李师师猛地抬头,美眸中闪过一丝震惊,她紧紧盯着王凌峰,仿佛要看穿他的内心:“你……你竟是梁山……”
王凌峰坦然迎着她的目光,微微点头:“行首是聪明人。多条门路,多个朋友,总好过将来兵临城下,玉石俱焚。况且,”他指了指桌上的花露水和口红,“这些,只是开始。日后还有更多新奇之物,唯有行首这般人物,方配享用。”
威逼,利诱,前景,现实……王凌峰将一切赤裸裸地摊开在她面前。
房间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熏香细细的烟雾,袅袅上升。
李师师看着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年轻人,看着他清澈而坚定的眼神,看着桌上那匪夷所思的“奇物”,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良久,她缓缓伸出手,拿起那瓶花露水,轻轻打开瓶塞,一股清雅馥郁的芬芳瞬间弥漫开来,她眼中不禁露出一丝惊叹。
她又拿起那盒口红,轻轻涂抹一点在手背,那鲜艳的色泽和细腻的质感,再次让她动容。
最终,她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王凌峰,朱唇轻启,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妾身……只想在这乱世中,求一安身立命之所罢了。公子今日之言,妾身……记下了。”
没有明确答应,却也没有拒绝。
王凌峰知道,这就够了。这颗种子,已经种下。
他拱手:“多谢行首。在下不便久留,告辞。日后自有联系之法。”
他转身下楼,迅速消失在繁华的街巷之中。
李师师独自站在窗前,望着楼下熙攘的人流,手中紧紧握着那面晶莹的玻璃镜,镜中映出她复杂难明的眼神。
东京城的暗流,因这次隐秘的会面,悄然多了一股来自梁山的支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