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出发还有三日。
青岚宗给两人准备的临时洞府位于紫阳峰山腰，两间静室相邻，共用一个小院。院中有株百年老梅，时值初夏，梅叶青翠，在夜风中沙沙作响。
林风把自己关在静室里，已经两天没出门。
地上铺满了各种材料和半成品法器：断裂的阵旗、融化的金属锭、画废的符纸、还有几十个颜色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空气里弥漫着硫磺、草药和金属熔炼后混合的古怪气味。
他盘腿坐在这一片狼藉中央，手里拿着一件月白色软甲——这是战玲珑常穿的内甲，昨日她脱下清洗时，林风借口“研究防护阵法”要了过来。
软甲轻薄坚韧，由冰蚕丝混合玄银线织成，能抵御筑基期修士的全力一击。但林风知道，这还不够。
那日战玲珑腹部的伤口，正是透过这件软甲刺入的。黑煞门的蚀骨煞太过阴毒，能腐蚀灵力防护，直透内里。
“得改。”林风喃喃自语，指尖拂过软甲左腹位置。那里已修补过，但细看仍能看出痕迹。
他从材料堆里翻出一块巴掌大小的淡蓝色鳞片——这是三阶水系灵兽“碧水蛟”的逆鳞，是他上次任务时偷偷留下的，本想用来研究水系防御阵法。
鳞片触手温凉，在烛光下泛着流水般的光泽。林风将鳞片贴在软甲腹部位置，闭上眼睛，灵识沉入。
脑海中，无数阵法纹路开始交织。基础防护阵、水系卸力阵、灵力震荡阵……还有他从古籍残篇里看来的一个偏门阵法——“逆流化煞阵”。
这个阵法他从未真正布置过，只在纸上推演过几十次。原理是以柔克刚，将入侵的煞气、毒气通过阵法引导、稀释、逆转，最后化作无害的灵力散出。
理论上可行。但实际布置难度极大，需要精准控制灵力的流转节点，稍有不慎就会让阵法崩溃，甚至反噬穿戴者。
“得试试。”林风睁开眼，目光坚定。
他拿起刻阵用的灵玉笔，笔尖凝聚着精纯灵力。深吸一口气，笔尖落下。
第一笔，顺着冰蚕丝的纹路，轻柔如流水。
第二笔，转折处需圆融，不可有棱角。
第三笔……
汗水从额角滑落，滴在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林风的手稳如磐石，眼神专注得可怕。这一刻的他，不再是平时那个嬉皮笑脸、总搞砸事情的林风，而是一个真正的、沉浸在自己领域中的修士。
窗外天色由暗转明，又由明转暗。
林风已经忘记了时间。他眼中只有那些逐渐成型的阵法纹路，只有灵力在材料中流淌的细微变化，只有脑海中不断演算、调整、优化的阵图。
肚子饿了，就从储物袋里摸颗辟谷丹扔进嘴里。
灵力耗尽，就打坐调息半个时辰，继续。
眼睛酸了，就闭目用灵识“看”。
第三天凌晨，天将破晓时，软甲腹部的阵法终于完成。
淡蓝色的碧水蛟逆鳞已完全融入冰蚕丝中，只在光照下隐约可见水波般的纹路。阵法纹路细如发丝，密密麻麻覆盖了整片腹部区域，形成一个复杂的、层层嵌套的莲花状图案。
林风举起软甲，对着烛光细看。灵力注入的瞬间，阵法亮起微光，淡蓝色的光晕如水波荡漾，将整个静室映得如梦似幻。
“成了。”他长舒一口气，整个人瘫倒在地。
但很快，他又爬起来。
“还不够。”林风看着软甲，皱眉。
这只是防护。可战玲珑喜欢主动出击，她的战斗风格凌厉迅捷，很多时候是以攻代守。需要……加点东西。
他想起那日战玲珑剑拍公猪时的果断，想起她独引苍狼群时的决绝，想起她总是一往无前、从不退缩的背影。
“她需要的不只是防护，”林风喃喃，“还有……反击的能力。”
灵感如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
林风猛地扑向材料堆，翻找起来。片刻后，他找出几颗拇指大小的黑色珠子——这是“阴雷珠”的半成品，他上次尝试炼制雷系法器失败后的产物。单个威力不大，但若能串联激发……
还有一小瓶“冰魄粉”，是他从极北之地带回来的，一直没想好怎么用。
以及几根“凤翎金丝”，轻如鸿毛，坚逾精钢。
林风眼睛亮起来。
他重新拿起灵玉笔，这次的目标是软甲的肩、肘、膝等关节部位。这些地方在战斗中受力最大，也最适合隐藏……
他在左肩位置刻下一组微型聚灵阵，阵法中央预留了一个比米粒还小的凹槽。然后将一颗阴雷珠研磨成粉，混合冰魄粉，以灵力压缩成一颗近乎透明的晶粒，嵌入凹槽。
“受到重击时自动激发，释放冰雷双重冲击。”林风自语，“威力可控，不会伤到自己……”
右肩、双肘、双膝，一共六个点位，全部嵌入特制晶粒。最后用凤翎金丝在晶粒表面覆盖一层极细的网格，既保护晶粒不脱落，又不影响灵力传导。
做完这些，东方已泛鱼肚白。
林风举着改造完成的软甲，在晨光中仔细端详。月白色的底料上，淡蓝色的莲花阵纹如水墨晕染，六个关节点位隐隐有微光流转，整件软甲既保持了原有的轻便柔韧，又多了种说不出的灵韵。
但好像……还缺点什么。
林风的目光落在软甲左胸位置——那是心脏所在。他想起战玲珑洞府外那丛兰花，她偶尔会驻足看一会儿，虽然从不说喜欢，但眼神会柔和些许。
“兰花……”林风心念一动。
他取出一小块青玉，这是上次阵法比试获胜的奖励之一，质地温润，灵力通透。用刻刀小心雕琢，一株兰花的轮廓逐渐成型——三片细长的叶子，一朵半开的兰花，姿态清雅孤傲。
雕完最后一刀，林风咬破指尖，挤出一滴精血滴在青玉上。血珠渗入玉中，将整块玉染成淡淡的绯红色，像雪中红梅，又像霞光映照下的兰花。
他将青玉嵌在软甲左胸，正好护住心脉位置。这不是阵法，也不是攻击装置，只是一个……护身符。
“愿师姐，平安归来。”林风轻声道。
做完这一切，他才感觉到铺天盖地的疲惫。连续三天不眠不休，灵力反复耗尽又恢复，精神高度集中，此刻松懈下来，眼前阵阵发黑。
但他强撑着，将软甲仔细叠好，装进一个素色的木盒里，又用一张洁净的白布包好，这才推开静室的门。
晨光刺眼。院中老梅树下，战玲珑正在练剑。
她伤未痊愈，剑势比平时慢了许多，但每一剑依然精准、沉稳。月白色的身影在晨光中起落转折，剑光如水银泻地，偶尔牵扯到伤口，她会微微蹙眉，但剑势不停。
林风靠在门框上，静静看着。
直到一套剑法练完，战玲珑收剑调息，他才走上前。
“师姐，早。”
战玲珑转头看他，愣了愣。林风的样子很狼狈：头发凌乱，眼圈乌黑，衣服上沾着各种颜色的污渍，脸上还有一道不知什么时候抹上的黑灰。
“你……”战玲珑顿了顿，“没休息？”
“睡了会儿。”林风咧嘴笑，递出手中包裹，“这个，给师姐。”
战玲珑没接：“是什么？”
“改良版软甲。”林风挠挠头，“我加了点东西，应该比原来结实些。”
战玲珑沉默片刻，接过包裹。白布解开，露出里面的木盒。打开盒盖的瞬间，她呼吸微微一滞。
软甲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淡蓝色的莲花阵纹、隐约流转的关节微光、还有左胸那枚绯红色的兰花青玉……
“花里胡哨。”她吐出四个字，语气冷淡。
林风笑容僵了僵，挠头的手停在半空：“那个……兰花是顺手刻的，师姐要是不喜欢，我可以磨掉——”
“不必。”战玲珑打断他，手指拂过青玉兰花，触感温润，“已经刻上了，磨掉浪费。”
她取出软甲，入手比原来略重，但柔韧依旧。灵力注入的瞬间，腹部莲花阵纹亮起，淡蓝色光晕如水波荡漾；六个关节点位则泛起冰蓝色的微光，隐隐有雷纹流转。
“这是什么阵法？”战玲珑指着腹部问。
“逆流化煞阵，我改良的。”林风解释道，“遇到煞气、毒气入侵，会自动引导稀释，还能逆转一部分化作灵力。”
“这些光点？”
“微型冰雷晶，受到重击时自动激发，能反震敌人。”林风比划着，“威力我控制过，不会伤到师姐自己。”
战玲珑将软甲举高，对着阳光仔细看。阵法纹路精妙，灵力流转顺畅，六个晶粒的嵌入几乎看不出痕迹，而那枚兰花青玉……
“你雕的？”她问。
“嗯。”林风点头，“雕得不太好，师姐将就着用。”
“三天就做这些？”
“……还研究了些别的。”
战玲珑没再问。她拿着软甲转身往自己静室走，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了顿。
“谢谢。”
两个字很轻，但林风听见了。
他咧嘴笑起来，笑得傻气又满足。
战玲珑关上门，背靠着门板，低头看着手中的软甲。晨光从窗棂洒入，照在兰花青玉上，那抹绯红格外温暖。
她轻轻摩挲着玉面，指尖感受到细微的纹路——每一片叶子，每一瓣花，都刻得极其认真。
良久，她褪下外衣，将软甲穿上身。
大小刚好，贴合身体曲线，关节处活动自如。灵力在阵法中自然流转，带来温凉的触感，像被一汪清泉包裹。
战玲珑走到铜镜前。镜中人依旧清冷，但月白软甲上的淡蓝纹路和绯红青玉，为她平添了几分柔和。
她抬手，指尖再次拂过左胸的兰花。
“花里胡哨。”她又说了一遍，但这次，嘴角极轻地弯了弯。
院中，林风已经打了盆水，正对着水盆照自己脸上的黑灰。他胡乱抹了几把，又想起什么，从储物袋里掏出个油纸包。
“师姐！”他朝静室喊，“我买了灵米糕，还热着，吃不吃？”
静室门开了。战玲珑已换好衣服——外罩一件青色劲装，将软甲完全遮住，看不出任何异样。
她走到石桌前坐下，林风连忙递上米糕。
两人沉默地吃着早饭。晨光越来越亮，鸟鸣声声。
“林风。”战玲珑忽然开口。
“嗯？”
“你的护身法器呢？”
“啊？我不用那玩意儿——”
“需要。”战玲珑打断他，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枚玉佩，放在桌上，“这是我筑基时师尊赐的‘清心佩’，能守心神，避邪祟。你戴着。”
林风愣住：“师姐，这太贵重了……”
“戴上。”战玲珑语气不容置疑，“毒蝎坛擅用幻毒，你修为尚浅，需要这个。”
林风看着那枚青玉玉佩，上面刻着简单的云纹，灵力内蕴。他知道这是战玲珑贴身之物，从未离身。
“那师姐你……”
“我有软甲。”战玲珑淡淡道，“还有剑。”
林风不再推辞，郑重接过，戴在颈上。玉佩触体温润，有清心静气之效。
两人继续吃米糕。阳光洒满小院，老梅树的影子投在石桌上，斑斑驳驳。
远处传来钟声，提醒弟子们新的一天开始。
距离出发，还有两天。
但有些准备，已经完成了。
比如这件刻着兰花的软甲，比如这枚交换的玉佩，比如这场晨光里的、无声的信任。
战玲珑咬了口米糕，很甜。
她忽然觉得，花里胡哨，也没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