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薄雾尚未完全散去，霍天渊便已起身。他仔细整理着几个月来辛苦积攒下的“家当”。一个洗得发白的粗布包裹，里面装着几块下品灵石，这是帮几位外门弟子看护丹炉、处理些他们不愿沾手的琐碎杂务，一点一滴积攒下来的，每一块都浸透着汗水与时间。更多的，则是他用宗门炼器、炼丹后废弃的“边角料”加工而成的小玩意儿：有以碎火晶细心打磨、嵌入坚韧藤丝编织成的手链，虽无大用，却能在夜晚散发出微弱暖光，颇为别致；有利用断裂的飞剑碎片重新锻造、形如弯月的小刀，锋利不足，但裁剪符纸、处理草药却绰绰有余；还有几个用沉香木废料雕成的玲珑小盒，盒盖上的纹路是他模仿阵法符文刻就，虽无灵力流转，却也别具一格，能较好地保存一些怕潮的普通药材。
这些，便是他全部的本钱。望着这些零零碎碎，霍天渊深吸一口气，眼中却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今天，他就要凭借这些，去往那传闻中修士云集的“云雾坊市”，换取修行路上真正急需的资粮。
缴纳了一块下品灵石，踏上一座刻画着简易传送符阵的青石台。光芒一闪，短暂的眩晕过后，霍天渊只觉得一股更加浓郁、混杂着各种灵气与尘世喧嚣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已置身于云雾山外围的一座孤峰之上。
举目四望，霍天渊只觉得呼吸一滞，心跳都漏了几拍。
这便是云雾坊市吗？
只见整座山峰仿佛被削平了山头，形成一片极为开阔的平台。青石板铺就的道路纵横交错，路旁、空地上，密密麻麻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有的只是简单铺着一张兽皮或粗布，上面随意摆放着几件物品；有的则支起了简易的木架，货物分门别类，显得颇为讲究；更有甚者，直接驱使着驯化的低阶妖兽，背负着货箱，游走叫卖。
人声鼎沸，摩肩接踵。有身着各色宗门服饰的弟子，三五成群，谈笑风生；有衣衫褴褛、眼神精明的散修，独自逡巡，目光锐利如鹰隼；也有罩着斗篷、看不清面目的神秘客，沉默地穿梭于人潮之中，引人遐思。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气味。灵草特有的清苦药香、刚刚出炉的丹药那沁人心脾的异香、某些妖兽材料淡淡的腥膻气、不知名香料燃烧产生的袅袅青烟、还有路边食摊传来的灵谷馒头和烤肉的热食香气……种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属于坊市的、充满生机与欲望的气息。
霍天渊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睛简直不够用了。他顺着人流，有些笨拙地融入了这片喧闹的海洋。
左侧一个摊位上，一枚龙眼大小的珠子正悬浮在半空，散发着柔和的蓝色光晕，将周围一小片区域映照得如梦似幻，摊主自称这是“辟水珠”，入水可分波逐浪。霍天渊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中好奇这珠子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神奇。
右边传来一阵激烈的讨价还价声，原来是为了一柄寒光闪闪的飞剑。那飞剑造型古朴，剑身隐约有符文流动，卖主唾沫横飞地吹嘘着其锋锐与灵性，买主则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不断用手指弹着剑身，发出铮鸣，挑剔着瑕疵。
再往前，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位白发老妪面前只摆着几株形态奇特的草药。其中一株通体赤红，叶片蜷曲如火焰，隐隐有热气升腾；另一株则开着幽蓝色的碎花，花瓣上仿佛凝结着露珠，散发着清凉之意。霍天渊虽不认得，却也知绝非凡品，那萦绕不散的药力做不得假。
还有卖符箓的，黄表纸、朱砂墨，绘制着繁复而神秘的图案，有的隐隐有雷光闪烁，有的则透着厚重之意，想必是防御符箓。卖法袍的，流光溢彩，绣着防护阵法。卖灵兽卵的，蛋壳上布满奇异花纹，吸引着孩童和女修驻足。卖功法的，玉简堆叠，旁边立着牌子，写着“上古遗秘”、“直指大道”等诱人字眼，真假难辨。
更有趣的是，他还看到有摊主在售卖“消息”，只摆一张桌子，后面坐着个戴面具的人，桌上一个牌子写着“知无不言，价高者得”。还有代人炼制丹药、法器的，只挂出招牌和修为要求，不见货物。
霍天渊走走停停，时而因一件造型奇特的法器（比如一个会自己蹦跳的青铜蛤蟆）而驻足，仔细观看其构造，揣摩其原理；时而又被一株散发着奇异甜香的灵草吸引，凑上前去深深一嗅，只觉得精神一振。在这个光怪陆离、充满新奇与未知的世界里，他长久以来因杂役生活而沉寂的好奇心被彻底激活，就像一个初次见识到浩瀚海洋的孩子，对每一朵浪花、每一枚贝壳都充满了最纯粹的探索欲望。
然而，新奇过后，现实的考量迅速占据上风。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干瘪的包裹，那几块下品灵石和一堆“小玩意儿”的重量，让他火热的心稍稍冷静。
“我需要什么？”霍天渊在心中默默盘算。
攻击性的法器？且不说他这点灵石根本买不到像样的，就算买到了，以他目前微末的修为，也根本无法驱使，反而可能怀璧其罪，引来祸端。
高深的功法？那些摊位上所谓的“上古秘法”，九成九是骗人的把戏，就算偶有真品，也绝非他能够染指。
珍稀的灵草丹药？没有相应的丹方和炼制知识，胡乱服用与自杀无异。
他的目标非常明确且务实：首先，需要一本能够系统介绍修真界基础知识的典籍，比如《万物初解》、《百草图录》或是《常见材料大全》之类。他在杂役处见识太少，很多基础的东西都不认识，这严重限制了他的眼界和判断。其次，如果可能，换取一些能辅助修炼，提升引气入体效率的普通丹药，比如最基础的“聚气丹”。最后，若还有余力，买上几打质地好些的空白符纸和一套基础的制符工具。他发现自己对符文似乎有种天生的亲切感，或许可以尝试学习这门投入相对较小，或许能带来些收益的技艺。
精打细算，量力而行。这是霍天渊在底层摸爬滚打中学会的生存智慧。
定了定神，他开始有选择性地浏览摊位，目光不再流连于那些华而不实、价格高昂的法宝灵草，而是更多地投向那些贩卖书籍、低级丹药和基础材料的摊位。
他来到一个专卖旧书和玉简的摊位前。摊主是个戴着瓜皮小帽、留着两撇鼠须的干瘦中年人，正眯着眼睛打盹。摊位上堆满了各种材质的书籍，有竹简、兽皮卷、线装纸书，甚至还有一些颜色暗淡的玉简。
霍天渊小心翼翼地翻看着。大多是些不入流的武技功法、志怪小说，或是某些低阶修士的游记杂谈。他耐着性子找了许久，终于眼睛一亮，发现了一本纸张泛黄，但保存尚算完好的《常见灵植与矿物图鉴》。他拿起翻看，里面图文并茂，记载了数百种低阶灵草、矿石的形态、特性、产地和大致用途，虽然不够精深，但正适合他这样的初学者。
“老板，这本书怎么卖？”霍天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鼠须摊主眼皮都没抬，懒洋洋地伸出三根手指：“三块下品灵石，不二价。”
霍天渊心里一沉。这价格几乎是他灵石积蓄的一半了。他沉吟一下，从包裹里拿出那条自己做的碎火晶手链，递了过去：“老板，你看这个，加上一块下品灵石，换这本书如何？这手链夜晚能发光，也有些许暖身之效。”
摊主这才睁开眼，瞥了那手链一眼，嗤笑一声：“小子，你这玩意儿糊弄凡俗女子还成，在这里可不行。我这里只收灵石，或者等价的灵材、丹药。”
霍天渊并不气馁，这是他预料之中的情况。他收回手链，又拿起那本书，故作挑剔地说道：“老板，你这书只是基础图鉴，内容浅显，而且看样子也有些年头了，三块灵石是否太贵了些？两块如何？”
“浅显？年头老？”摊主似乎被戳中了痛点，稍微坐直了身子，“小子，识货吗？这可是‘百晓生’早年编撰的，内容最是扎实可靠！现在那些新出的花里胡哨的，错漏百出！三块灵石，一块都不能少！不买别耽误我做生意！”
霍天渊知道硬砍价很难，他放下书，装作要走的样子，嘴里嘀咕着：“前面那家好像也有类似的，只要两块半……”
果然，那摊主见他真要走，语气软了一丝：“唉，算了算了，看你小子诚心要，两块半，最低了！再低老子宁愿留着垫桌脚！”
霍天渊心中微喜，知道这是对方的心理底线了。他也不再坚持，爽快地掏出两块半下品灵石（其中半块是事先敲碎称量好的），买下了这本《常见灵植与矿物图鉴》。握着这本沉甸甸的书籍，他感觉自己的修行之路，仿佛有了一盏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指路明灯。
接下来，他走向专门售卖丹药的区域。空气中弥漫的药香更加浓郁。各种瓷瓶、玉瓶陈列在架子上，旁边标着名称和价格。
“辟谷丹”，一瓶十粒，可抵十日饥渴，一块下品灵石。
“止血散”，治疗普通外伤，半块下品灵石一包。
“清心丸”，宁神静气，辅助入定，一块下品灵石五粒。
霍天渊的目标是“聚气丹”。他很快在一个较大的摊位找到了。那是一个白须老者的摊位，看起来颇为正规，丹药都盛放在洁白的玉瓶里。
“聚气丹，辅助引气，提升炼化效率，五块下品灵石一瓶，一瓶十粒。”牌子上的价格让霍天渊暗自咂舌。他全副身家剩下的灵石，也买不起一瓶。
他站在摊位前，面露难色。那白须老者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主动开口，声音温和：“小友，可是需要聚气丹？”
霍天渊老实点头：“晚辈初涉修行，灵石不多，不知可否……可否零买几粒？”
老者抚须笑了笑：“按理说丹药都是整瓶出售，以保证药性不散。不过，看小友诚心，老夫这里有些散装的，是平时给弟子练习所用，品质与瓶装的并无差异，只是存放稍久，药力或许有细微流失。你若需要，可以按一粒半块灵石卖你。”
霍天渊闻言大喜，这正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他连忙道谢：“多谢前辈！那……晚辈要四粒！”这花去了他两块下品灵石。
老者从柜台下取出一个小纸包，仔细包了四粒龙眼大小、色泽莹白的丹药递给霍天渊。接过丹药，闻到那令人毛孔舒张的药香，霍天渊心中踏实了不少。
此时，他包裹里的下品灵石已所剩无几。他来到贩卖符纸、朱砂的区域，这里相对冷清一些。他看中了一家摊位上的“青竹符纸”和一小罐“赤尾砂”，这是最基础的配置。摊主是个沉默寡言的青年，报价符纸一打（十二张）一块灵石，朱砂半块灵石。
霍天渊再次拿出了他的“作品”——那套小巧的沉香木盒和那柄月牙小刀。
“师兄，我用这些换取一打符纸和那罐朱砂，你看可否？”霍天渊解释道，“这木盒能防潮，刻画了纹路，存放符纸或药材能更好保存。这小刀虽非法器，但极为锋利顺手，处理材料、裁剪符纸很是方便。”
那青年拿起木盒和小刀，仔细看了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显然能看出这两件东西做工精致，构思巧妙，远非寻常杂役能做。尤其是那木盒上的纹路，虽然无灵，但刻痕流畅，隐隐有某种韵律，显示制作者在“技”的层面已接近“道”的边缘。
青年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可。”言简意赅地完成了交易。
至此，霍天渊此行的主要目标已基本达成。用光了灵石，也处理掉了大部分“手工制品”，换来了急需的图鉴、丹药和制符工具。他心中充满了满足感，同时也感到一阵疲惫。坊市的人流和喧嚣，对初来乍到的他而言，也是一种消耗。
他正准备寻路离开，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坊市最边缘的一个角落。那里有一个摊位格外冷清，摊主是个蜷缩在阴影里、看不清面目的黑袍人。摊位上只零零散摆放着几件东西，都蒙着一层灰尘，显得毫不起眼。其中，有一块巴掌大小、颜色暗沉近乎漆黑、边缘残缺不全的金属片，上面似乎刻着一些模糊难辨的纹路，在周围琳琅满目的宝物映衬下，显得格外破败与……格格不入。
不知为何，当霍天渊的目光掠过那块黑色金属片时，他丹田深处那丝微不可查的气流，竟极其轻微地悸动了一下。那感觉转瞬即逝，微弱得几乎让他以为是错觉。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了。心中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好奇。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