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渊握住骨片。
那滚烫的温度并非火焰的灼烧。
它是一种源于存在本身的躁动,一种原始的搏动感。掌心握住的不是骨,而是一颗刚刚从混沌中诞生的星辰脏器,在虚无中发出第一声沉闷而有力的心跳。
它没有灼伤秦渊的手掌。
它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一股无比狂暴、混乱、污秽的意念洪流,一个活物,顺着秦渊的掌心经络,逆流而上,狠狠冲入他的识海!
嗡——!
秦渊的识海,刹那间天翻地覆。
那不是单一的恶意,是五种极致恶念汇聚而成的交响地狱。
一道意念,是对长生近乎疯魔的贪婪。一个在时间长河里溺水的人,肺部灌满了绝望,拼命向上伸出手,想要抓住一切,哪怕仅仅是阳光在水面投下的幻影。
那是江别雁。
一道意念,是对血脉延续病态到极致的执拗。一个面容干枯的母亲,用自己的血肉筑成一座温暖的囚笼,一遍遍拥抱怀中那具早已腐朽、散发着恶臭的婴孩骸骨,拒绝承认它的死亡。
那是鬼母。
一道意念,是将万物视为提线木偶的扭曲掌控欲。亿万根无形的丝线从虚无中疯长而出,蔓延,穿刺,企图将整个世界都编织成他的掌中玩物,让日月星辰都按照他的剧本升落。
那是萧千绝。
更有一道,是霸业成空,王座崩塌的无尽疯狂与不甘。一个头戴破碎王冠的君王,孤身一人站在焦土废墟之上,对着空无一物的天空,发出永恒而恶毒的诅咒。
那是慕容拓。
最后一道。
它最为古老,也最为阴毒。
它没有咆哮,没有愤怒,只是一种纯粹的、以玩弄人心为乐的恶意。它像一道冰冷的影子,躲藏在其余四道狂暴意志之后,无声地,带着一丝戏谑与好奇,发出无声的嗤笑。
五道罪孽。
五头被囚禁于骨片中的绝世凶兽。
在这一刻,被秦渊的生机引动,同时苏醒,同时咆哮!
它们的目标,是秦渊的神魂!
它们要撕碎这个胆敢炼化它们的人,取而代之!
悬浮在整个修罗军营上空的残存煞气,找到了新的君王。
这些徘徊不散的暴虐军魂与杀意,被骨片中爆发的意志洪流彻底引动,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漆黑气旋,从四面八方疯狂地朝着秦渊的头顶汇聚!
那气旋的中心,正是他手中的骨片。
黑气如瀑,倒灌而入!
骨片表面的血色纹路在吸收了无尽煞气后,彻底活了过来。
它们不再是死物,而是无数条饥渴的血色蠕虫,在骨片表面疯狂流转,交织,攀爬,最终在骨片的最中央,构成了一个模糊而古老的“囚”字!
这个“囚”字出现的瞬间,仿佛一个正在急速张开的黑洞。
周遭的光线被它扭曲,吞噬。
一股恐怖到极致的吸力从中爆发。
它不仅要囚禁那五道罪孽,更要将秦渊的意识也一同拉扯进去,磨碎,消化,化为它完成最终蜕变的无上养料!
然而,秦渊没有抵抗。
他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
在识海风暴席卷的第一个刹那,他便松开了手。
任由那枚滚烫得足以熔金化铁的骨片,静静悬浮于自己面前。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外界的一切,那呼啸的煞气气旋,那足以撕裂元婴神魂的恶意咆哮,都无法撼动他分毫。
他的世界,安静了。
他的“谷心”本源,那面一尘不染、映照万物的古镜,只是静静地,将眼前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映照出来。
在“谷心”的映照之下。
一切都变了。
那五头咆哮肆虐,企图毁灭一切的凶兽,不再是纯粹的毁灭意志。
它们的形态变得无比清晰。
秦渊“看”到了江别雁的本相。
那不是凶兽,只是一个在时间长河中不断下沉,脸上写满恐惧与疲惫的老人,他的每一次挣扎,都只是让自己沉得更快。
他“看”到了鬼母。
那也不是恶鬼,只是一个跪在无边无际的婴孩坟冢前,一遍遍徒劳地挖掘,呼唤着“我的儿”的悲戚母亲,她的指甲早已剥落,双手血肉模糊。
他“看”到了萧千出。
那千万根丝线的尽头,是一个蜷缩在黑暗角落,因极度害怕失控而企图掌控一切的孤独孩童,他用丝线将自己层层包裹,却也隔绝了整个世界。
他“看”到了慕容拓。
那不是疯王,只是一个将国运、生命、所有的一切都押上牌桌,却最终输给了“天命”的赌徒。他输光了一切,却依旧死死趴在牌桌上,不肯离去。
它们是罪。
也是果。
它们是他人眼中的魔,却也是自己那条路走到尽头的囚徒。
秦渊不驱逐。
不磨灭。
他只是将自己的“谷心”本源,如三月春雨,润物无声;如无垠静湖,波澜不惊。
温柔地,缓慢地,覆盖了上去。
他不是在战斗。
他是在“倾听”。
倾听那份对死亡的无尽恐惧。
倾听那份深入骨髓、永世不得解脱的孤寂。
倾听那份霸业成空、万念俱灰的叹息。
倾听那些已经走到了绝路,却依旧不肯停下的执念,在生命尽头,发出的最后嘶吼。
那股狂暴的意念洪流,在这片温柔的“水域”中,渐渐失去了冲撞的目标。
它们是奔腾咆哮,企图摧毁一切的洪水。
却一头撞进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浩瀚大泽。
所有的力量,都被包容。
所有的棱角,都被抚平。
所有的嘶吼,都得到了最安静的回应。
那五道极致的罪孽意志,渐渐停止了挣扎。
它们不再是凶兽。
它们被无形地梳理,引导,像是找到了最终河道的疲惫水流,缓缓沉淀,最终,安安静静地,重新融入了骨片深处,归于永恒的死寂。
风停了。
盘旋在军营上空,那道连接天地的煞气气旋,失去了意志的引动,如同被斩断了根基的巨树,轰然溃散,悄然融于夜色。
夜,重归寂静。
那枚骨片,也缓缓褪去了滚烫的赤红,恢复了原本冰冷、死寂的骨白色。
它轻轻飘落。
回到秦渊摊开的掌心。
只是,与之前相比,它不再是纯粹的白。
骨片表面,已然凝固下了一幅诡异而玄奥的图景。
五道极细的血色纹路,如同最精湛的工笔画,分别盘踞在骨片的五个角落,勾勒出五头姿态各异,却都闭目沉睡的凶兽形态。
而更多的、更细微的血色丝线,则从这五头凶兽身上蔓延而出,在骨片的中央汇聚,共同交织成一个巨大的、结构繁复的——
“囚”字。
五凶囚笼图。
以身为笼,以心为锁。
从此,这五道曾搅动风云的绝世罪孽,便是他掌心的囚徒。
就在此时。
秦渊掌心的骨片,微微一震。
这一次,没有狂暴的意念,没有滚烫的温度。
它只是传递来一个截然不同,却又无比清晰的感应。
那不是一个坐标。
也不是指向某个罪孽深重的生灵。
那是一种“呼唤”。
一个方向。
遥远的,正东方。
在那个方向的极尽之处,秦渊清晰地感应到,那里的空间,像是被一柄无形的神剑,从世界的内侧,狠狠地划开了一道口子。
一道正在不断撕裂、洞开,流淌出混沌与不祥气息的……空间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