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长老的出现,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沸腾的广场之上。
原本因秦渊那惊世骇俗的一手而震撼、狂热的气氛,瞬间冷却下来。一股无形的,肃杀而沉重的威压,随着他的脚步,弥漫开来。
所有弟子都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噤若寒蝉,自动为他让开了一条通路。
执法堂首座,在碧海剑阁,本身就是“规矩”与“惩戒”的代名词。刑长老本人,更是以铁面无私,手段酷烈而着称,寻常弟子见了他,便如同老鼠见了猫,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是刑长老!”
“天啊,连刑长老都亲自来了!”
“完了完了,我听说刑长老最看不惯这种哗众取宠的行为了,秦师弟怕是要遭殃了。”
窃窃私语声在人群的角落里响起,充满了敬畏与担忧。
陈长老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起来,他皱着眉头,上前一步,挡在了秦渊和刑长老之间,拱手道:“刑师弟,你这是何意?”
刑长老的目光,却越过了陈长老肥胖的身体,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死死地锁定在秦渊的身上。
“花巧而已。”
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声音冷得像是能掉下冰渣子。
“以巧破拙,以柔克刚,看似高明,实则走了歪路。”刑长老的步伐没有停下,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众人的心坎上,“剑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其本质,是杀伐,是征战,是斩断一切阻碍的锋锐与霸道!”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金铁交鸣之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你的剑,看似玄妙,却失了剑的本心。没有杀气,没有锋芒,不过是空中楼阁,镜花水月,中看不中用!”
话音落下的瞬间。
“嗡——!”
一股凝练如实质,霸道绝伦的意志,从刑长老的身上,冲天而起!
那不是剑意。
而是一股更加纯粹,更加直接,更加惨烈的——刀意!
仿佛一柄斩断了千万人头颅的绝世凶刀,带着尸山血海的煞气,和一往无前,宁折不弯的决绝,化作无形的风暴,劈头盖脸地,朝着秦渊,狠狠地压了过去!
刑长老修的,并非剑道,而是宗门内另一门至高传承,《霸王七杀刀》。
他此刻,竟是以自身浸淫了数十年的霸道刀意,来考验秦渊的道心!
他要用最纯粹的杀伐意志,来告诉这个惊才绝艳的后辈,什么是真正的“武”!他要将秦渊那看似玄奥,实则在他眼中“软弱”的剑道,彻底碾碎!
“刑天!你疯了!”陈长老脸色剧变,厉声喝道。
这已经不是考验了,这是在摧毁一个天才的根基!秦渊刚刚悟道,心境尚不稳固,若是被这股霸道绝伦的刀意冲垮了道心,轻则修为倒退,重则会留下永远无法磨灭的心魔,剑道之路,就此断绝!
他体内的灵力轰然运转,便要出手抵挡。
然而,一只手,却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是秦渊。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走到了陈长老的身旁,对着他,平静地摇了摇头。
“陈长老,无妨。”
秦渊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他抬起头,迎向了那如同海啸般汹涌而来的霸道刀意,迎向了刑长老那双冰冷审视的眼睛。
他没有反击。
也没有像之前对付赵无极那样,凝聚出圆融的剑意护罩去被动防御。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
然后,他身上的气息,变了。
如果说,之前的他,时而是山,时而是水,时而是风,变幻不定。
那么此刻的他,就是这天地本身。
他的脚下,仿佛生出了根,与厚重的大地连为一体。
他的呼吸,仿佛化作了风,与流动的空气融为一炉。
他的心跳,仿佛变成了雨,与自然的韵律同频共振。
他站在那里,却又仿佛消失在了那里。
他就是山,就是水,就是风,就是这惊鸿剑壁前的一草一木。
刑长老那霸道无匹,足以让寻常凝气境弟子肝胆俱裂的七杀刀意,在冲到秦渊面前三尺之地时,就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却又无边无际,无处不在的墙。
不,那不是墙。
那刀意,就像是咆哮的洪峰,冲入了一片广袤无垠的平原。
洪峰依旧凶猛,依旧在奔腾。
但平原太大了。
它容纳了洪峰,承载了洪峰,任由它在自己的怀抱里肆虐,奔腾,最终,将它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杀伐之气,尽数化解,消融,最终化作涓涓细流,滋润了这片大地。
从始至终,大地没有反抗,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噗。”
一声轻响。
那股弥漫在整个广场,让所有人如坠冰窟的恐怖刀意,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刑长老那前冲的身形,猛地僵在了原地,距离秦渊,正好三步之遥。
他那张冷峻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如同见鬼一般的表情。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刚才那一记刀意冲击,是何等的凶险。那是他霸王七杀刀“神”的体现,是他一身武道意志的凝聚。
他设想过无数种结果。
秦渊被刀意震慑,道心受损。
秦渊凝聚剑意,与他硬撼,然后被他更胜一筹的意志压垮。
甚至,秦渊不敌,被陈长老救下。
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他的攻击,就像一拳打进了棉花里,不,是打进了一片虚空之中。对方甚至没有“化解”,而是直接“容纳”了。
这是一种境界上的,绝对碾压!
自己的“杀伐”之道,在对方那“天地自然”之道面前,渺小得就像是孩童的把戏。
刑长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一尊石雕。他那冰冷的眼眸深处,那股坚信了数十年的,名为“霸道”与“杀伐”的火焰,第一次,剧烈地动摇了起来。
他本想以雷霆手段,挫其锐气,将其引回“正途”。
却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道”,在对方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自己,才是那个需要被引回“正途”的人吗?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在他的脑海中疯狂滋生。
全场,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说,飞叶切石,是“术”上的震撼。
那么此刻,这无声的交锋,便是“道”上的碾压。
在场的弟子,或许看不懂其中玄奥,但他们能看懂结果。
那个在宗门内,如同神魔一般,代表着绝对权威与力量的刑长老,在秦渊面前……吃瘪了。
而且,是败得如此彻底,如此的……悄无声息。
良久,良久。
刑长老那僵硬的身体,终于动了。
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秦渊一眼。那眼神中,不再有审视,不再有敌意,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有震惊,有迷茫,甚至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敬畏。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没有放狠话,也没有找台阶。
只是沉默地,一言不发地,转身,迈着有些僵硬的步伐,缓缓离去。
他的背影,不再如来时那般挺拔如刀,反而多了一丝萧索与落寞。
看着刑长老离去的背影,陈长老脸上的肥肉笑成了一朵菊花。他走到吴长老身边,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压低了声音,笑呵呵地说道:
“吴师弟,看来,我们这位刑师弟那套刻在骨子里的‘规矩’,也快要被这小子,给破得一干二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