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渊站在原地,眨了眨眼。
阳光有点晃眼,天心台的地面反射着白光。
他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又放下,动作有些慢。
周围,碧海剑阁所有的高层,宗主、长老,全都一动不动,像一群被施了定身术的木雕。
每个人的眼睛都死死地钉在他身上。
“秦渊。”
宗主李青玄第一个动了,他往前走了一小步,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那位……它与你说了什么?”
所有长老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连之前气焰嚣张的刑律堂首座,此刻也只是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瞥着,不敢出声。
秦渊扭头,看向李青玄,脸上是一种还没完全回过神的茫然。
“我……”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混乱的思绪,“没太听懂。”
这个回答让许多长老的表情一僵。
“它拿走了那三枚玉牌。”秦渊继续说,声音不大,很平静,“说那是钥匙的碎片,还提到了什么锁,什么门。”
他回忆着那柄黑铁古剑的话,感觉像在复述一场不真实的梦。
“然后,我就回来了。”
他说完了,场面还是一片安静。
这些话,跟没说差不多,但又好像透露了天大的秘密。
李青玄沉默了。
他看着秦渊,眼神里没有追问,反而是一种了然。
他知道,有些东西,不能问,也问不出来。
“此事。”李青玄转过身,面向所有长老,声音恢复了宗主的沉稳,“从此刻起,列为宗门最高绝密。”
“任何人,不得私下议论,不得妄加揣测,违者,按叛宗处置。”
他的目光扫过刑律堂首座,后者身体微微一颤,把头埋得更低了。
天心台上的气氛,瞬间凝固。
“宗主。”
秦渊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凝重。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他身上。
“万骨窟那边,战事刚歇,我想过去看看。”
这个要求,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刚立下这种挽救宗门的功劳,不去庆功,不去领赏,反而要跑回那个血腥的战场废墟?
“胡闹!”一名长老下意识地开口,“你心神耗损严重,理应立刻闭关修养!”
“我陪你同去。”
凌云长老直接打断了那名长老的话,站了出来。
“善后的事情,千头万绪,确实需要有人盯着。而且,那些被解救的数万凡人,也需要妥善安置。”
他看向宗主,态度很明确。
李青玄看了看秦渊,又看了看凌云,点了点头。
“可。”
他吐出一个字,便再无多言。
“凌云师弟,你全权负责此事。秦渊的一切要求,宗门上下,全力满足。”
这话的分量,让在场所有长老心头又是一跳。
“另外,”李青玄补充道,“云歆,段子轩,你们也跟着去吧。‘利剑’小队,暂时由凌云长老统一调度。”
云歆和段子轩立刻上前一步,躬身领命。
“多谢宗主。”秦渊对着李青玄,平静地拱了拱手。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就朝着天心台的边缘走去。
凌云长老立刻跟上,一行人很快就离开了这座主峰。
只留下满场神情各异的长老,和陷入长久沉默的宗主李青玄。
……
一艘小型的青木飞舟,速度极快,悄无声息地穿过云层。
飞舟上,只有秦渊、凌云长老、云歆和段子轩四人。
气氛有些沉闷。
凌云长老几次想开口,看看秦渊,又把话咽了回去。
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倒了杯茶,递给秦渊。
“你真的……没事?剑冢那个地方,对神魂的压迫,非同小可。”
秦渊接过茶杯,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云海。
“没事。”他喝了一口茶,“就是脑子有点乱。”
他确实乱。
什么锁,什么钥匙,什么家,什么成为答案。
那柄黑铁古剑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见了,但连在一起,他一个字都没懂。
他放下茶杯,转过头,不再去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长老,我们的人,伤亡统计出来了吗?”
凌云长老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出来了。”他神色一黯,“苍羽带去的十二名弟子,连同他自己,全部重伤,根基受损。另外,负责外围接应和清剿任务的弟子,阵亡一百七十三人,重伤超过五百。”
“虽然比起血煞宗的全军覆没,这个战损比堪称奇迹,但他们,都是宗门的好儿郎。”
秦渊点了点头,没说话。
“那些被救回来的凡人和散修呢?”他又问。
“暂时安置在后方的‘青石城’,丹药和食物都已送去。首席丹师也过去了,但很多人神魂受创严重,只是吊着一口气。”凌云长老叹了口气。
秦渊听着,目光变得深沉。
他闭上眼,靠在椅子上,不再言语。
飞舟一路疾行。
当万骨窟那片巨大的盆地废墟再次出现在视野中时,天色已经接近黄昏。
血色的天空消失了,取而代代的是残阳如血。
飞舟没有停在中央祭坛,而是在盆地的边缘缓缓降落。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焦糊味。
无数碧海剑阁的弟子正在废墟中忙碌,有的在收敛同门的尸骸,有的在清理战场的残迹,一切都井然有序,但又透着一股巨大的悲伤。
秦渊走下飞舟,没有理会那些投来敬畏目光的弟子。
他没有走向那座被他一剑斩破的中央祭坛。
他绕着盆地的边缘,一步一步地走着,脚下是焦黑的土地。
这里,是原计划中,碧海剑阁主力大军会踏入陷阱的地方。
地上还能看到一些阵法被强行中止后留下的能量刻痕。
云歆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时而蹲下,用手指捻起一点泥土,时而又抬头,望着空荡荡的天空出神。
“你在找什么?”她忍不住轻声问道。
秦渊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他脑子里,又回响起那句话。
“在你找到答案之前,先让自己,成为答案。”
他扯了扯嘴角,感觉有些自嘲。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去,“走吧,去阴风口看看。”
阴风口。
苍羽小队用生命为他争取三十息的地方。
当他们赶到时,这里已经是一片彻底的废墟。
山头被削平了,地面塌陷出一个巨大的坑洞,到处都是碎石和烧焦的木梁。
秦渊径直走到坑洞的中心。
那里,是苍羽拼死刺入断剑的阵基石所在的位置。
此刻,只剩下一些大小不一的碎块。
他蹲下身,在碎石堆里翻找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或许,只是想找到一些他们存在过的痕迹。
“秦师兄,怎么了?”段子轩凑了过来,“这里被炸得太彻底了,估计什么都留不下来。”
秦渊的手,忽然停住了。
他从一块焦黑的石头下,慢慢地,抽出了一样东西。
那不是法宝,不是灵石,也不是任何有价值的物件。
那是一只小小的,被熏得漆黑,还被高温熔得有些变形的木头小鸟。
做工很粗糙,翅膀还断了一半。
应该是某个被血煞宗抓来的凡人村落里,某个孩子随身带着的玩具。
在献祭开始前,掉在了这里,然后被爆炸的冲击波掩埋。
秦渊看着掌心里的这只残破的木鸟。
他忽然觉得,那什么古老的秘密,什么回归的存在,什么钥匙和锁,都变得很远,很模糊。
而手中这只木鸟的重量,却很清晰,很沉重。
他慢慢地,收拢手指,将那只木鸟,紧紧攥在了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