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像一块浸了墨的破布,死死裹住整座城市。
樊仁贴着墙根快步穿行在废弃工业区的巷道里,警服早被他揉成一团塞进了垃圾桶,那身藏蓝色曾是他逃脱的掩护,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沾着方柔转身奔跑时扬起的衣角残影,烫得他心口发紧。
伤口又开始渗血了,左侧肋骨下的枪伤被粗粝的动作扯裂,温热的液体顺着腰际往下淌,在深色的内衫上晕开一片暗沉的痕迹。
他咬着牙按住伤口,每走一步都像有把钝刀在胸腔里搅动,可比起方柔推开他时那句 “你一定要活着”,这点痛竟显得微不足道。
他忍着身上的痛楚穿过两条街道,终于回到了自己的隐蔽住所。
他反手锁上门,靠在门板上滑坐下来,头抵着冰冷的铁皮,大口喘着粗气。
窗外渐渐泛起鱼肚白,晨光透过破损的窗户缝隙照进来,落在他满是冷汗的脸上,才让他恍惚觉得自己真的从那栋被警察包围的楼里逃出来了。
只是代价,是方柔。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樊仁的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带着窒息的疼。
他挣扎着起身,走到酒柜旁边,拉出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药箱子,里面装着备用的纱布、酒精和各种急救药物。
他迅速解开上衣,露出狰狞的伤口:缝合的线已经崩开了几针,伤口边缘泛着红肿,渗出来的血混着脓液,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想先处理伤口,可指尖刚碰到酒精棉,就听见外面隐约传来电视的声音。
是隔壁的住户在看早间新闻。
樊仁的动作顿住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顺着脊椎往上爬,让他浑身发冷。
他迅速找出遥控器,对着电视机按了几下,手指在频道按钮上反复摩挲,心脏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
“......昨日凌晨,警方在城东旧楼抓获涉嫌协助重大案件逃犯樊仁的嫌疑人方柔。据警方通报,方柔在案发过程中故意制造混乱,帮助另一重大嫌疑犯逃脱警方追捕,目前已被依法刑事拘留......”
电视里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针,一下下扎进樊仁的耳朵里。
紧接着,屏幕上出现了方柔的画面:她被两个警察架着胳膊,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脸上还有几道细小的擦伤,手腕上戴着亮银色的手铐,在晨光下晃得人眼睛生疼。
她没有看镜头,头微微低着,可樊仁还是看清了她眼底的倔强。
哪怕落网,她也没露出半分怯懦。
“砰!”
樊仁的拳头猛地砸在旁边的铁箱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药箱里的药品撒了一地,酒精瓶摔在地上,透明的液体顺着地面蔓延,浸湿了他的裤脚。
他盯着屏幕上那张熟悉的脸,眼眶瞬间红了,手指死死掐进掌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渗出来的血珠混着掌心的冷汗,黏腻得让人难受。
他的嘴里发出喃喃自语的声音:“方柔,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我一定会想办法将你救出来的,还有你爸妈他们。”
他的脑海里面瞬间浮现出了两个人的面孔。
是陈婕与顾新平。
樊仁的身体猛地一僵。
顾新平!陈婕!
这两个名字像毒蛇的獠牙,狠狠咬在他的心上。
他想起方柔哭着说 “我爸妈还在顾新平和陈婕手里”,想起方柔为了让他逃走,说 “你要帮我救出我爸妈”,想起自己抱着她时说 “我们一起走”,可最后,他还是让她落进了警方手里,而她的父母还在那两个畜生的掌控中。
一股汹涌的恨意从胸腔里炸开,顺着血液流遍全身。
樊仁猛地站起身,想去伸手抓什么武器,可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他现在就想冲到顾新平的地盘,把那对狗男女碎尸万段。
可刚一迈步,肋骨下的伤口就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踉跄了几步,身体往后一坐,又坐回了椅子上。
他大口喘着气,额头上的冷汗滴在地面的酒精里,泛起细小的涟漪。
这时候他才清醒过来:他现在就是个比废人稍微好一点的人而已,枪伤没好,自己纵然心里面再急再恨,现在出去找顾新平,不是算账,而是送死。
如方柔所说,顾新平和陈婕的背后,还有一股势力在给他们当靠山,那究竟是不是唐锋,现在还未可知。
可无论是谁,现在自己这种状态去找他们的麻烦,很有可能就会被他们反杀自己了。
方柔用自己的自由换给他的时间,不是让他去送死的。
樊仁慢慢撑起身体,然后慢慢地蹲了下去,伸手捡起地上的酒精棉。
他没有拧干多余的酒精,直接按在崩裂的伤口上。
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了他,他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只有喉结在脖颈处用力滚动,咽下了所有的痛呼。
他坐在地上,看着电视屏幕,眼前又浮现出方柔推开他时的样子。
她眼里含着泪,却笑得很坚定,说“我以前欺骗过你,出卖过你,现在我想弥补你”。
是啊,她弥补了。
用自己的自由,甚至可能是生命,来弥补过去的过错。
可他呢?
他答应过要救她的父母,答应过要救她,对杨思婷的遗像保证过要找刘心悠,自己还没有将这些承诺兑现到,不能够让她对自己失望了。
一种强烈的无力感包裹了樊仁,他伸出手,看着掌心的血痕,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他不是个容易哭的人,哪怕中枪、被追杀,他都没掉过一滴泪,可现在,想到方柔可能在看守所里受的苦,想到她父母还在顾新平手里生死未卜,想到自己现在的无能为力,忍不住,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
“方柔,你放心,我很快就来救你了。”
他脸上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坚定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捡起地上的纱布和消炎药,重新处理伤口。
这一次,他动作很轻,很仔细,每一个步骤都有条不紊。
他不能再让伤口恶化了,他必须尽快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