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崩解无声而彻底。
琴酒站立在绝对的虚无之中,脚下是流淌的、构成“存在”基础的黑白线条。
色彩、声音、物质,所有构成现实的要素都已蒸发,唯有那具悬浮于虚无中央的躯体,依旧保持着完整的形态——莹绿色的营养液早已不知所踪,月见玖闭着眼,黑发如同浸染的墨迹在虚空中微微浮动,仿佛依旧沉眠于那个被强行终止的梦境。
然后,那浓密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露出其下带着明显茫然与不适的瞳孔。
月见玖的意识,如同被强行从深海中打捞上岸,还带着溺毙般的窒息感。
他下意识地转动视线,试图理解这超乎常理的处境,然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不远处那个唯一矗立的身影上。
银色长发在虚无中无风自动,黑色的风衣像是吸收了周围所有微弱的光线,那双绿眸,正死死地、近乎贪婪地锁定着他。
震惊瞬间冲散了迷茫。
“你——?!” 月见玖的声音带着久未使用的干涩,以及难以置信的惊骇,“你怎么在这儿?!”
一个“原生”于这个正在崩溃的世界框架内的存在,理应随之湮灭,怎能同样立于这片规则之外的归墟?
琴酒没有回答。他大步上前,动作快得几乎带起残影,在月见玖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以一种近乎粗暴的力度,将他狠狠地拥入怀中。
手臂如同铁箍般收紧,勒得月见玖几乎喘不过气,那力道不像是重逢的喜悦,更像是在确认失而复得的真实,又像是恐惧下一秒怀中人就会再度化为虚无。
月见玖被他抱得生疼,下意识地想挣扎,却在感受到那具紧贴着自己的身躯传来的、微不可察的颤抖时,僵住了。
那颤抖,源自灵魂深处,是十年守望积压的冰雪在瞬间融化时引发的山崩。他沉默了片刻,最终抬起手,略显笨拙地、一下下拍打着琴酒紧绷的后背,声音放轻,带着安抚的意味:
“别担心,别担心……”
“我没死。”
“我没死”
此刻,脱离了那个压抑、扭曲的世界,意识回归到某种更接近本源的自由状态,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那些曾被视为绝密的、关乎自身存在真相的枷锁,似乎也随之松动、脱落。
他几乎是未经思考地,选择了全盘托出。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轻声说,感受着环抱住他的手臂又是一紧。
琴酒的下巴抵在他的颈窝,沙哑的声音如同磨过砂纸,带着某种尘埃落定的确认:“我知道。”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我见过你。”
“在那个便利店。”
月见玖怔了一下,随即恍然,带着一丝宿命般的荒谬感:“原来我没看错……”
那个眼熟的身影,并非幻觉。
既然开了头,他便继续说了下去,试图解释这混乱的一切:
“阵,你知道吗,这个世界的基础构成是二维的,” 他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开始构建他的解释,“像一张画布,所有存在都是画上去的线条和色块。”
他感受着琴酒身体的紧绷,但环抱他的手臂没有丝毫放松。
“而我,来自一个三维世界。我的存在本质,对于这张‘画布’来说,过于‘厚重’,是一种它无法稳定承载的‘异物’。”
他顿了顿,寻找着更准确的表述,“所以,这个世界会本能地试图‘同化’我,就像……把一个立体的雕塑,强行压进一幅画里。这个过程,就是‘降维’。”
“那些实验,” 他继续道,逻辑清晰而残酷,“并非单纯的科学探索。它们是世界规则找到的、对我进行‘降维操作’的具体媒介。通过药物、能量、甚至是意识干预,试图剥离我属于三维的‘冗余’属性,让我变得‘扁平’,变得能够被这个世界彻底容纳。”
他试图让语气显得轻松,却掩不住其中的凝重:“但这次,它太贪心了。它不再满足于将我降到2.5维那种不稳定的临界状态,它想彻底将一个高维生物同化,压到连基本结构都无法维持的更低维度。这触及了我存在本质的自我保护机制——”
他指了指周围虚无的线条,“于是,我的核心意识被强制弹出了这个世界框架,暂时……停留在了这个‘夹缝’里,目睹了这一切的崩溃。”
他抬起头,想给琴酒一个安抚的眼神:“所以,别太担心那些实验。从结果来看,它们本质上是一个让我‘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必要条件……”
然而,他的话被琴酒打断了。
银发杀手的绿眸深邃如同寒潭,里面没有释然,只有一种穿透表象的、冰冷的锐利。
“那你为什么,” 琴酒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之前不跟我说?”
月见玖张了张嘴,刚想编织一个理由,琴酒却仿佛早已看穿了他所有可能的辩解。
“别跟我说你信不过我。”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你若真的信不过我,就不会在此时此刻,在这种地方告诉我。”
他的目光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月见玖话语中潜藏的漏洞。
“其实在实验开始前,甚至在进行中,你根本不清楚这所谓的‘降维’具体意味着什么,会带来什么后果,对吧?”
琴酒逼近一步,哪怕在虚无中,他的气势也带着实质般的压迫感,“你刚才这一整套清晰的解释……”
他紧紧盯着月见玖微微变化的瞳孔,一字一顿地,揭穿了那看似合理的陈述背后,最残酷的真相:
“是在你被‘弹出’这个世界,站在这个‘外面’的角度,才真正看明白的吧?”
不是游刃有余的布局,不是在痛苦中保持的清醒洞察。而是在意识被强行剥离、得以从更高维度“俯瞰”整个系统时,才被动接收到的、关于自身处境的完整报告。
之前的他,和他们一样,只是在黑暗中承受着未知的折磨,对自身的命运并无真正的掌控力。
“不要骗我”
月见玖彻底愣在原地,所有试图掩饰和安慰的话语,都在琴酒这精准而残酷的洞察下,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