悖反救赎的始末(22)
那夜终是不眠之夜,第二日从门上传递而来的温度才堪堪降下来,但是想要开门依旧需要专业人员,而这些除了松田他们,也没有人在意了。
山崎家的轰然倒塌如同巨石入水,激起的不是惋惜的涟漪,而是贪婪的漩涡。宾客、残余的保镖、乃至岛上一些原本蛰伏的势力,此刻都蜂拥而至,像秃鹫般扑向山崎宅邸的各个角落,疯狂翻找着任何可能指向那批军用炸药走私线的文件、账册或联络信息。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血腥与焦糊,而是另一种赤裸裸的掠夺气息。
自那撕心裂肺的哭嚎之后,当夜女孩就发起了高烧。松田和萩原肩负着追查炸药线索的重任,且现场混乱不堪,将明显需要静养的女孩独自留下风险太大。
两人对视一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信任,最终将照顾女孩的责任暂时交给了童磨。
童磨看着被安置在临时清理出的、相对安静房间床上,小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的女孩,难得的感到一丝无措。
万世极乐教的教祖、组织的塔纳托斯,面对精密复杂的任务游刃有余,但照顾一个生病的人类幼崽?
这实在超出了他经验库的范围。他只能凭着模糊的记忆和常识,笨拙地用湿毛巾敷在女孩滚烫的额头上,小心地喂她喝下退烧药和水。
女孩烧得迷迷糊糊,却异常乖巧,即使吞咽困难,也努力配合着把药吃了下去,不哭不闹,只是偶尔发出难受的嘤咛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女孩的体温才终于降了下来,呼吸也平稳许多,沉沉睡去。童磨守在床边,看着晨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细长的光带。
他下意识地将自己和女孩的位置调整到更深的阴影里,确保没有一丝阳光能触碰到他们。
女孩醒来时,烧退了,但精神依旧萎靡,大大的眼睛里失去了昨日面对梨绘樱子时短暂的光彩,只剩下一种空茫的沉寂和深埋的悲伤。
房间里只剩下她和童磨,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尴尬与无声的沉重。女孩抱着膝盖,缩在床角,像一只受惊后躲回壳里的小动物。
童磨轻咳了一声,试图打破这令人不适的沉默。他放柔了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生疏试探:“咳,那个……感觉好点了吗?想……出去透透气吗?”他指了指窗外,尽管他自己绝无可能踏足那片阳光普照之地。
女孩沉默地摇了摇头,小脸埋在膝盖里。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极其轻微地、几乎是用气音开口,带着犹豫和一丝小心翼翼的希冀:“我……我想去……想去见一个姐姐。”她抬起头,怯生生地看向童磨,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被单。
童磨立刻明白了她指的是谁——梨绘樱子。
“好。”童磨没有犹豫,温和地应下。他起身,仔细检查了自己的防护——宽檐帽压得极低,特制的深色高领风衣将脖颈包裹得严严实实,脸上也戴着能过滤紫外线的轻薄面罩,最后,握紧了那把从不离身的黑伞。他走到床边,向女孩伸出手:“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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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岸观景台。海风带着咸腥的气息,吹拂着女孩略显枯黄的头发。童磨撑着巨大的黑伞,将自己和女孩完全笼罩在伞下安全的阴影里,远远望去,像一座移动的、沉默的黑色堡垒。
女孩安静地站在观景台旁,目光执着地望向通往村落的小路。女孩告诉童磨,她和樱子姐姐约好在这里见面
但女孩自己也不确定樱子今天会不会来,她们并没有约定具体的时间。
可能等一天也等不到。
但女孩只是固执地站在那里,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黑伞下显得格外单薄
时间在潮起潮落和海鸥的鸣叫中流逝。就在童磨以为女孩会一直这样沉默地等下去时,远处的小路上,终于出现了一个穿着米白色风衣的身影。
“姐姐!!”女孩的眼睛瞬间被点亮了,像投入石子的深潭,漾起惊喜的波澜。
她几乎是雀跃着,但又克制地没有跑出伞的阴影,只是用力地挥手。
梨绘樱子也看到了他们,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惊喜笑容,快步走了过来:“你终于来了!”她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女孩身上,仔细打量着她的气色,眼中满是关切
“我明天就要离开渚音岛了,本来以为等不到你了……幸好你来了!”她将手中一个鼓鼓囊囊的纸袋塞到女孩怀里。
“你看,这是你上次说想尝尝的奶茶,我那天买了两杯想着给你,结果等了好久你都没来,那两个就都被我喝了,我又自己尝试做了下……”
樱子蹲下身,与女孩平视,语气温柔,带着一丝嗔怪,更多的是疼惜
“你怎么才来啊,还好我聪明,买了好多保质期长的小零食!”她打开袋子,献宝似的一个个拿出来给女孩看,“这是牛奶糖,很甜;这是小饼干,脆脆的;还有这个巧克力派……”
女孩认真地听着,小手珍惜地抚摸着那些包装可爱的零食,但眼底的喜悦渐渐被一层浓重的不安所覆盖。
她抬起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姐姐,你……你要走了吗?再也不回来了?”
梨绘樱子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瞬,随即化为温柔的肯定和一丝离别的伤感:“嗯,明天就走,不回来了。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完了。”
女孩低下头,沉默了几秒。海风吹动她的发梢。再抬头时,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虽然眼睛里有水光闪烁,声音却异常清晰和坚定:“那……姐姐一定要幸福!”
说完,她不等樱子回应,便迅速转过身,小手紧紧攥住了童磨的风衣下摆,将自己更深地藏进伞的阴影里,仿佛那是她唯一的堡垒。
她拉着童磨的衣角,声音带着强装的平静和决绝:“我们走吧。姐姐,再见。” 她最后看了一眼樱子,那眼神复杂,有不舍,有祝福,更深的是一种近乎自我保护的疏离
梨绘樱子站在原地,愣了几秒,眼眶中充满泪水,但是她依旧笑着看向女孩
“会的!!你也会幸福的!!”
这次见面,甚至还没到五分钟
童磨没有多言,配合着女孩小小的力量,撑着伞,转身带着她沿着来路缓缓离开。女孩没有再回头,只是低着头,紧紧跟着童磨的脚步,小小的肩膀微微耸动着。
直到梨绘樱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童磨才停下脚步,在伞下安全的阴影里蹲下身,与女孩视线平齐。
他轻轻拂开女孩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七彩的眼眸温和地注视着她黯淡的眼睛。
“你很喜欢樱子姐姐,对吗?”他的声音很轻,“为什么不试着留下她的联系方式呢?比如电话号码?以后……或许还能听到她的声音。”
女孩抬起头,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她看着童磨,眼神里有着超越年龄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宿命的悲哀。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大人……樱子姐姐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可是,靠近我的人……都会变得不幸的。妈妈……就是这样的。”她再次低下头,小小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童磨风衣的扣子,“我不想……连累姐姐。不想她也变得不幸……”
童磨伸出手,用微凉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抬起女孩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那双在阴影中流转着奇异光彩的眸子。
“听着,”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迷雾的平静力量
“过去发生的一切,那些伤害,那些不幸,从来都不是你的错。不是你带来的厄运。是那些伤害别人的人,他们自己的罪恶与选择,造成了这一切。你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一个承受者,明白吗?”
女孩怔怔地看着他,泪水无声地滑落,似乎有些茫然,又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松动。
童磨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顶,语气更加温和,却带着一种宣告般的郑重:
“从今以后,你再也不是‘山崎家的小女儿’了。那个名字,那个身份,那些枷锁和痛苦,都随着昨天的大火,被烧掉了。你自由了。你是一个全新的、独立的人。”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又落回女孩期待又忐忑的小脸上。
“我给你起个名字,好吗?”
就在这时,岛屿中心那座古老的钟楼,恰好敲响了十二下。浑厚悠扬的钟声,穿透海风,清晰地回荡在天地之间,如同某种庄重的宣告。
“就叫你‘铃’吧。”童磨的声音在钟声的余韵里显得格外清晰,“像这钟声一样,清澈,干净,有力量,能穿透迷雾,传到很远的地方。”
他微笑着,看着女孩——现在,是铃——眼中逐渐亮起一丝微弱的光。
“姓氏,就叫‘三岛’如何?”他继续道,声音带着一种引导和祝福,“三岛,是富士山下的一片洁净之地,美丽,安宁。愿它能洗刷掉你过去的所有阴霾,成为你新生扎根的土壤,让你能像那里的草木一样,茁壮生长。”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仿佛托着这崭新的名字,递到铃的面前。
“三岛铃。从这一刻起,这就是你的名字。希望你的生命,从此能像这钟声一样,纯净、响亮,充满希望和新的开始。”
铃呆呆地看着童磨伸出的手,又抬头看向他伞下温和的、七彩流转的眼眸。钟声的余音似乎还在耳边萦绕,那个崭新的名字——“三岛铃”——像一颗带着暖意的种子,轻轻落在了她冰冷荒芜的心田上。
她迟疑地、极其缓慢地,将自己的小手,放在了童磨微凉的掌心。没有言语,但那双曾充满恐惧和绝望的大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一点点名为“未来”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