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将军气狠了,胸口剧烈起伏,眼珠充血,说话的声音都哑了。
项太傅没有像往常一样斥他鲁莽,只是缓缓将震乱的棋子一一摆好,嘟囔着:
“可不是我说出去的嗷!
求你了,别转了,老夫又被你转晕了。”
吴老将军跟布芙学会了翻白眼,此时,给了项太傅一个白眼。
“你当老夫瞎眼?就因为你不会泄密,当初才会找你喝酒说这事。
呲!也是怪了,消息是从哪露出去的呢?府里派去调查的护卫?”
项太傅抬起眼,沉吟着,指尖无意识地点着桌面。
“光骂无用,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这风是从哪里刮起来的。
几种可能。
其一,西兀细作所为,意在乱我军心,毁我栋梁,此乃攻心之上策。”
吴老将军咬牙切齿:“定是那元天甯老狗!我大孙女在平川把他逼得够呛,他便使这断子绝孙的毒计!”
“未必。”项太傅摇头。
“其二,朝中那些眼红北焰军战功的蠹虫!
陆文铮年纪轻轻封侯拜帅,丫头以女子之身晋伯爵,执掌精兵,多少人恨得牙痒痒!
有人想借此扳倒北焰系,亦未可知。”
“他敢!”吴老将军须发皆张,“老子剁了他!”
项太傅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寒意。
“其三,或许是冲着你定南侯府来的。
伯庸当年行事不密,或许留下了首尾,如今翻出旧账,是要你吴家身败名裂。”
吴老将军脸色瞬间灰败,颓然靠回椅背,大手痛苦地捂住脸。
“造孽!都是我那逆子造的孽啊!”
丫头和哮天被这动静吓得缩了缩脖子。
项太傅给吴老将军斟了杯早已凉透的茶,推过去。
“或许,兼而有之。
对手很狡猾,选在平川战事关键时刻发难,此刻若朝廷因流言猜忌,将她召回甚至问罪,北疆危矣。
此计,可谓一石多鸟,毒辣至极。
现在不是追悔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
谣言如野火,扑救不及,便会燎原。”
吴老将军猛地抬头,眼中血丝更重:“你说!该怎么干?老夫听你的!”
项太傅深吸一口气,眼中老辣的光芒闪烁,缓缓竖起三根手指:
“第一,咬死不认。
无论外界如何疯传,我二人,乃至伯庸、护卫这些知情人,还有站在布芙一边的,必须口径一致,坚决否认!
咬定此为敌国离间,小人构陷!
没有铁证,谁也别想把这盆脏水扣实在布芙头上,只要我们不乱,陛下那边就有回旋余地。”
“对!死不承认!谁能证明?谁看见啦?”
吴老将军连连点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第二,把水搅浑。
他不是传布芙是西兀贵女之后吗?我们不妨再加点猛料。
派人散播,就说布芙乃煞星转世,降世时天显异象,克父克母,故而被弃,但命格极硬,专克外敌,所以战无不胜!
再说她幼遇异人,授以天书兵法,有呼风唤雨之能……
怎么玄乎怎么传,怎么离谱怎么来!”
吴老将军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一拍大腿:
“妙啊!当流言变得荒诞不经,百姓听了只会当成笑话,连带着最初那个‘似模似样’的版本,也会让人觉得不可信!
这叫……这叫浑水摸鱼!”
“正是此理。”项太傅颔首,“要让这潭水浑到谁也看不清底细,让那幕后之人自以为得计时,反而陷入泥沼。”
“第三,移花接木。
光防守不行,还得主动出击,需得有一件更大、更轰动的事,把所有人的目光吸过去。”
他沉吟片刻,压低声音:
“陛下近来为漕运积弊忧心忡忡,只是牵涉太广,投鼠忌器。
我们,或许可以帮陛下下这个决心。”
吴老将军眼中精光一闪:“你是说,让漕运的案子爆出来?这可是一记重锤,足以震动朝野!”
“不错。”项太傅声音低沉却坚定。
“漕督及其党羽的罪证,你我手中皆有,选个时机,让它‘意外’曝光。
私吞漕粮、勾结地方、乃至可能涉及宗室,这等惊天大案当前,谁还有闲心去关心一个武将的身世流言?
如此,丫头身世的传言,几天就盖过去了。”
两位老臣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
此举虽险,可能打乱圣心布局,但为了保住布芙,稳住北疆大局,已顾不得许多。
项太傅放下手指,目光灼灼地看向吴老将军。
“最后,以上皆是术,是谋略。
但真正的根本,在于势!
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布芙丫头,她不是无根浮萍,任人欺凌!
她背后,站着我们这两个老不死的东西!”
吴老将军霍然站起,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之前的颓唐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沙场宿将的凛然杀气。
“对!明日大朝会,你我一同上朝!
老夫倒要看看,哪个不开眼的龟孙子,敢当着我们的面,再嚼我大孙女一句舌根!”
项太傅也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虽年迈,身姿却依旧挺拔如松。
“好!明日,我们就去那金銮殿上,站上一站。
不为争辩,只为昭告天下:布芙丫头,我们护定了!想动她,先问问我们这两个老东西答不答应!”
小楼内,一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气势,油然而生。
角落里的丫头和哮天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气势,昂起了小脑袋,傲娇的汪了几汪。
次日,早朝。
宫门外,等候入朝的文武百官三五成群,低声交谈着近日沸沸扬扬的流言,气氛微妙而压抑。
然而,当两辆极为眼熟、却又久未出现在此的马车缓缓停稳时,所有的窃窃私语都戛然而止。
车帘掀开,先下来的是项太傅。
他身着御赐的仙鹤补服紫袍,头戴七梁进贤冠,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手持象牙玉笏。
虽年过古稀,腰板却挺得笔直,清癯的面容上古井无波,唯有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开阖之间精光内敛,扫过之处,无人敢直视。
紧接着,吴老将军迈步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