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裹着深秋的凉意灌进林川的牛仔外套,他咬了一半的鲜肉包子在指尖凉得发黏。
手机屏幕还亮着,小赵发来的视频循环到第三遍——苏晚晴站在宴会厅中央,珍珠夹子在水晶灯下泛着暖光,她望着他的方向弯起眼睛,尾音轻得像落在琴弦上的羽毛:“你真傻。”
“叮——”手机震动惊得他差点把包子掉江里。
来电显示“老王医生”,他手忙脚乱按掉视频暂停键,接起来时喉咙还有股包子皮的甜:“王医生?这么晚——”
“林川,你最近笑得太多。”电话那头是老王特有的沉稳声线,带着点诊断时的严肃,“上周体检报告显示你心跳平均每分钟快了二十下,睡眠监测图像被揉皱的纸——这不是你当喜剧演员时练出来的‘职业性亢奋’,是心动症。”
林川的后颈蹭过外套领子的毛边,突然想起方才苏晚晴耳尖的薄红。
他望着江对岸明灭的霓虹,喉结动了动:“王医生,我是不是疯了?一个代驾……”
“爱上豪门千金?”老王的叹息混着电流声传过来,“三年前你在剧团演小丑,观众笑你跟着笑,观众走了你对着镜子笑;后来当代驾,客户骂你你赔笑,客户哭你逗笑。现在你笑的时候,眼睛里有光了——不是你疯了,是你终于活得像个人了。”
手机“啪嗒”掉在腿上。
林川弯腰去捡,指腹碰到屏幕上苏晚晴的笑,烫得他缩回手。
江浪拍岸声突然变得很响,他听见自己心跳像打鼓,一下一下撞着肋骨。
“川川。”
轻柔的呼唤裹着风飘来。
林川抬头,看见宋雨桐站在五步外的路灯下。
她穿了件白裙,布料薄得能透出里面的锁骨,手腕上缠着的纱布渗出淡红,像朵开败的玫瑰。
他猛地站起来,牛仔外套滑下肩膀:“你怎么穿这么少?”话音未落已把外套披过去,指尖碰到她冰凉的胳膊时皱起眉,“江边风大,你不要命了?”
宋雨桐任他裹好外套,眼尾还挂着水光:“我来和你告别的。”她低头盯着自己交叠的手指,指甲盖泛着不健康的白,“以后不会再缠你了……但你要记住,她能给你笑,是因为她还没见过真正的风雨。而我……”她抬头时睫毛上凝着细水珠,不知道是泪还是江雾,“我一直都在风雨里等你。”
林川的喉结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喉咙里涌动。他的思绪渐渐飘远,回到了高中时代的教室。
在那个时候,宋雨桐总是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而他则是她的邻座。每当课间休息时,宋雨桐总会把她的课本推到他的面前,然后让他在上面画一个小丑。他还记得她那时候的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
然而,去年发生的一件事情却让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天,他得知宋雨桐割腕自杀的消息,心急如焚地赶到她身边。他紧紧地抱着她,一路狂奔到医院,她的鲜血不断地滴落在他的白色t恤上,形成了一朵狰狞的花朵。
此刻,当他望着宋雨桐眼底的执念时,那些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但就在这时,另一个身影却突然闯进了他的脑海——苏晚晴。
他想起了苏晚晴在琴房里弹奏肖邦时的侧脸,她的睫毛如小扇子般微微颤动,在她的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每当他讲冷笑话时,她会轻轻地把琴谱推到他的怀里,然后嗔怪道:“再闹就把你绑在钢琴凳上哦。”
“你不需要在风雨里等待任何人。”林川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他缓缓地伸出手,替宋雨桐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碎发,动作轻柔得就像在哄一只受惊的小猫。
“你应该去享受阳光,去欣赏春天的樱花,去品尝那甜得发腻的草莓蛋糕。”他继续说道,“而不是站在雨里,等待一个早已走出你生命的人。”
宋雨桐的指尖突然掐进他手腕。
她的力气大得反常,指甲几乎要陷进他皮肤里:“我妈今晚会找你。”她的声音轻得像梦呓,“她手里有你父亲当年车祸的记录……她说,你爸的死,和苏家有关。”
林川的瞳孔骤缩。
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过父亲的死因——那是他十岁时的冬夜,货车司机说刹车失灵,警方档案上写着“意外”,可他蹲在交警大队门口等了三天,听见老警察抽着烟说“刹车油管被割断这种事,可不好查”。
“你骗我。”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紧,可理智突然浮上来——宋雨桐的母亲是宋家主母,而宋家这些年明里暗里和苏氏较劲。
他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反而稳了:“但你妈不知道,我早查过那起事故。刹车被动手脚的是宋家司机的车,不是我爸的。”
宋雨桐的手松开了。
她望着他,像是第一次看清这个陪了自己整个青春的人——他不再是会在她课本上画小丑的男孩,而是能在豪门宴会上从容拆穿绿茶,能在她掏出血痕时依然保持清醒的男人。
“再见,川川。”她转身时,林川的外套滑落在地。
他弯腰去捡,抬头时只看见她的背影融进夜色,像片被风吹散的云。
江风突然猛烈地刮了起来,林川不禁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外套口袋里的珍珠夹子,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苏晚晴的体温。这只夹子是她昨晚遗落在这里的,他本想今天还给她,却不想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风给吹得有些慌乱。
林川弯腰捡起脚边那早已凉透的包子,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是苏晚晴发来的消息:“明天早上七点,琴房。”消息的末尾,还跟着一个可爱的小猫挠爪子的表情包。
林川看着这个表情包,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这个表情包还是他上周教给苏晚晴的呢,他说:“总裁发消息太正经了,得加点可爱元素。”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学会了,而且还用得如此恰到好处。
他一边想着,一边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路过一家便利店时,他走了进去,买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豆浆。当他端起豆浆准备离开时,透过玻璃橱窗,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碎发被风吹得有些翘起,眼角还留着那抹尚未褪去的笑意。林川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突然觉得有些陌生。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而这一切,似乎都是因为苏晚晴的出现。
林川继续往家走去,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声依次亮起,仿佛是在为他指引回家的路。当他打开出租屋门的瞬间,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床底那只蒙着厚厚灰尘的木箱上。
那是父亲留下的遗物,自从父亲去世后,他已经有三年没有打开过这只木箱了。林川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承受得起打开这只木箱所带来的回忆和痛苦。
豆浆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让他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走到床边,蹲下身子,轻轻地将那只木箱从床底拉了出来。
林川蹲下来,指尖拂过木箱上的灰尘,突然想起老王医生的话:“你终于活得像个人了。”
月光从窗户漏进来,照在木箱的铜锁上,泛着温润的光。
林川的指节在铜锁上抵了三秒,终于按动了箱盖。
灰尘裹着旧木头的陈香腾起,迷得他眯起眼。
箱底压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领口还留着父亲抽旱烟时烫的小洞。
他掀开工装,一张泛黄的照片从夹层滑落——两个穿格子衬衫的男人勾肩搭背,左边是年轻的林父,右边那个戴金丝眼镜的,分明是苏晚晴的父亲苏正山。
照片背面是“江城汽修联盟成立纪念 1998.5”的钢笔字,墨迹晕开,像团凝固的血。
手机“嗡”地砸在木箱上。
林川的指尖戳在照片里苏正山的笑脸上,突然想起苏晚晴书房里那张镶银框的全家福——穿白裙的苏母抱着小晚晴站在苏正山身侧,背景是同样的汽修厂招牌。
“原来他们早就是搭档。”他喉咙发紧,指甲掐进掌心,“宋雨桐说我爸的死和苏家有关...是宋家和苏家的恩怨。”
他摸出手机时屏幕亮得刺眼,通讯录翻到“小赵”时拇指在“通话”键上顿了顿——凌晨一点十七分,秘书组早该下班了。
但指尖刚触到绿色按钮,电话已经拨了出去。
“林哥?”小赵的声音带着刚被吵醒的鼻音,“您这是...又要查什么?”
“1998年江城东区交通事故档案,车牌号苏A·。”林川盯着照片里父亲年轻的脸,“现在,立刻,我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大概是小赵套上外套往公司跑。
林川把照片贴在胸口,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相纸边角的钝响。
他翻出木箱里剩下的东西:父亲的工牌、断齿的扳手、半盒没拆封的红梅烟——全是他从前没细看的旧物。
当他摸到最底层那个铁盒时,盒盖“咔嗒”一声弹开,里面躺着枚银质胸针,形状是朵六瓣梅花。
他突然想起苏晚晴常戴的珍珠夹子。
上个月在苏氏顶楼喝咖啡,她弯腰捡文件时,珍珠链子扫过他手背,他瞥见她锁骨下方有枚淡粉色的月牙形疤痕——和铁盒里胸针内侧刻的“晚晴周岁”四个字,在记忆里重重叠在一起。
凌晨两点零七分,手机震动几乎让他把胸针掉在地上。
小赵的信息跳出来:“已调阅密封档案。1998年12月15日,宋家司机王大强酒驾撞人逃逸,目击者为林建国与苏正山。三日后苏正山车被泼油漆警告,林建国替苏正山挡下追尾货车,当场重伤,抢救无效死亡。”
最后一行是扫描件:泛黄的事故现场照片里,红色货车车头凹陷,林父趴在地上,血从额角流进排水沟。
苏正山半跪在他身侧,攥着他的手,脸上的泪在照片里凝成暗斑。
“爸...”林川的拇指擦过照片里父亲的脸,摸到手机屏幕的裂痕,“原来你是为苏家...为晚晴她爸,才...”
眼泪砸在屏幕上,模糊了“抢救无效”四个字。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代驾接苏晚晴时,她下车前往他口袋塞了张纸条:“代驾费已付,雨天路滑。”字迹清瘦如竹枝;想起上个月暴雨夜他送醉酒客户摔了手机,转天苏晚晴把新手机放在他电动车筐里,只留张便签:“旧手机数据已备份。”
原来她早就知道。
知道他是恩人之子,所以悄悄替他付代驾费,默默关注他的生活。
他打开微信,给苏晚晴发语音时手指在发抖:“姐,我有件事想当面告诉你。关于我爸...还有你爸。”发送键按下的瞬间,手机又响了。
“小林?”晓雯老师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晚晴今晚在琴房弹了三个小时《致爱丽丝》——她妈走后,这是头回碰这首曲子。”
林川的呼吸顿住。
他记得苏晚晴提过,母亲最爱的就是《致爱丽丝》,临终前说“以后别弹了,听着心疼”。
此刻窗外的月光漏进窗棂,照在他掌心的梅花胸针上,他突然明白苏晚晴为什么总在深夜去琴房——她在等,等一个能听懂琴音里愧疚与温柔的人。
“叮——”
新的短信提示音像根细针扎进耳膜。
发件人是“宋夫人”:“明晚八点,宋家老宅。不来,你就永远失去她。”
林川捏着手机的手青筋凸起。
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突然笑了——宋家这局,从他打开木箱的一刻就破了。
他摸出另一部备用手机,给小赵发消息:“明早九点,黑进宋家老宅安保系统。我要提前两小时到。”
晨光爬上窗台时,他把梅花胸针别在牛仔外套内侧。
镜子里的人眼睛通红,却少见地没挂着逗趣的笑——他终于懂了老王医生说的“活得像个人”是什么意思:不再是替别人笑的小丑,而是能为在意的人,把命攥在自己手里的男人。
床头的闹钟跳到六点整。
林川抓起钥匙出门,风掀起他的外套,露出内侧若隐若现的梅花,像朵藏在暗处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