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汪鹏程一路小跑进了吴县长办公室。
吴志伟先是关切地询问了他在温州学习的情况，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平缓地说：“鹏程，我可能要调走了！”
“调走？”汪鹏程心头猛地一沉，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遇到这样一位好领导，他浑身都充满了干劲。吴志伟的正直、办事的果断、思考问题的缜密，都让他钦佩不已，在他手下做事，更是无比合拍。
“一晃快四年了，鹏程，你帮了我很多！”吴志伟语气感慨。
“县长，您千万别这么说！我在您这儿学到了太多东西。”汪鹏程发自肺腑地回应。
吴志伟摆摆手，没让他继续说下去。
“鹏程，预算内企业的改制基本结束了。我推荐你去县财政局任副局长，裴书记那边我已经沟通好了。”裴书记指的是今年五月接任向阳县委书记的裴建阳，原书记于书记已升任临州市市委常委、副市长。
汪鹏程的心瞬间狂跳起来，几乎要冲出胸膛。财政局副局长！那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位置。经贸委副主任，谁把你当回事？
“真的吗，县长？”汪鹏程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你专业对口，又是平级调动，估计最多一个月就能去报到。这几天你可以先去财政局长那儿打个招呼，他会保密。”吴志伟叮嘱道。
“好的！好的！”汪鹏程连声应着，心中狂喜：太好了！终于从糠箩跳到米箩了！
从吴县长办公室出来，汪鹏程立刻拨通了赵小华的电话，迫不及待地分享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并再三嘱咐她一定要保密。
接下来的日子，汪鹏程满心期盼着调令早日到来。
一周后的星期天上午，汪鹏程骑着木兰摩托，载着已经6岁的儿子汪小鹏去河边玩了一上午。汪小鹏虎头虎脑，皮肤随了赵小华的白净，一到周末就缠着要坐摩托车去河边扔石头。只是小家伙有个让大人头疼的习惯——整天嚷嚷着“买买买”。家里专门腾出一个房间堆满了他的火车侠和奥特曼，可他还不满足。汪鹏程有时干脆叫他“汪买买”！汪买买最大的爱好是看《大闹天宫》，碟片都看破了六张，每天雷打不动要看一遍。连里面太白金星那句“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再三千年方得成熟”，汪鹏程都听得耳熟能详了。
下午无事，想到还有一份向阳工业运行分析材料要改，汪鹏程决定去办公室加班。县经贸委在县政府三楼，二楼则是县长、副县长的办公室。从家到县政府有条捷径——后院斜坡的小路，步行也就十分钟。县委大院已经搬到了县政府西侧。
从小路斜坡下来，汪鹏程远远望见整个政府二楼，只有一间办公室亮着灯——正是吴志伟的办公室。吴县长工作敬业，周末加班是常事。汪鹏程心中感念，决定去看看这位让他由衷敬佩的领导。
走进吴县长办公室，吴志伟一见他，立刻急切地说：“鹏程，你来得正好！裴书记正在他办公室加班，我刚从他那儿回来。我在书记面前推荐过你好几次了，你自己去和书记见个面，效果更好！”
去裴书记办公室？汪鹏程心里直打鼓。他从来不敢独自去见县委书记。
“县长，我……我不敢去。我一个小小经贸委副主任……”汪鹏程面露难色。
“嗨，这有什么不敢的？大胆去！”吴志伟鼓励道。
“要不……要不您带我去？”汪鹏程鼓起勇气提议。
“你这个人！”吴志伟眉头一皱，声音严厉起来，“你再磨蹭！我踢死你！连书记都不敢见，还能做成什么事？”他显然动了气。
“好！好……我去！”看到真心关心自己的领导发了火，汪鹏程不敢再推辞。
“赶紧的！今天是星期天，机会难得。平时书记办公室门口排队的人可多了。”吴志伟又缓和了语气，给他打气。
出了吴县长办公室，汪鹏程心里七上八下。去，还是不去？去了书记办公室该说什么？自己和裴书记素未谋面，这……这可如何是好？
管不了那么多了！一个念头闪过，汪鹏程飞快地跑回家，包了一个两千块钱的信封，又灌下一杯53度的白酒壮胆，然后直奔裴书记办公室。
在裴书记办公室门口站了两分钟，里面静悄悄的，估计只有书记一人。他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敲响了门。
门开了，一位面容慈祥的中年人微笑着出现在门口，声音和蔼：“你是……”
“您……您是裴书记吗？我……我是县经贸委副主任汪鹏程！”汪鹏程紧张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我是裴建阳。你就是汪鹏程？快请进，请坐！”没想到裴书记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还如此热情地招呼他坐下，汪鹏程顿时受宠若惊。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裴书记亲自给他倒了杯茶。这举动让汪鹏程几乎感激涕零。
“小汪，听吴县长说，这几年你牵头负责了八个企业的改制工作，干得不错嘛！”裴书记在对面坐下，拿起笔记本，“来，正好谈谈你对经贸委改制的企业，还有咱们县里的工业发展，有什么看法？”
县委书记要听自己汇报！这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机会！
俗话说酒壮英雄胆。平时轻易能喝三杯白酒的汪鹏程，刚才在家灌下的那杯酒，此刻恰到好处地发挥了作用。
汪鹏程开始汇报。他从八家改制企业的具体方式、取得的成果，谈到遗留的问题和解决方向；从经贸委过去管理企业的职能，谈到未来服务企业的手段、方式和抓手；又从向阳县工业的现状，谈到潜在的优势和扶持方向……思路清晰，侃侃而谈，一口气讲了整整两个小时。
裴书记听得极其专注，笔尖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整整两个小时，他一次都没有打断。
汇报完毕，汪鹏程才猛地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在县委书记面前如此“长篇大论”，实在失礼！
“书记，我……我太失礼了，话太多，实在对不起！”他搓着手，想起赵小华平时总训诫他别话多。
“说得非常好啊！小汪！不错，很不错！”没想到裴书记竟开口表扬了他！
“裴书记，我……”汪鹏程想顺势提一提财政局副局长的事。
“小汪，你是哪一年的？”裴书记打断了他。
“书记，我是1970年的！”
“哦，不错！年轻！很好！”裴书记看着他，目光带着赞许。
见书记再次肯定，汪鹏程鼓起勇气，从口袋里掏出那个信封，快速放到裴书记的办公桌上。裴书记脸色骤变，动作更快，一把将信封推回汪鹏程手里，严厉地说：“小汪！拿回去！”
“小汪！吴县长在我面前推荐你，可不止八次了！”裴书记语气缓和下来，恢复了之前的慈祥。
汪鹏程紧张地望着裴书记，到嘴边关于财政局的话，又咽了回去。
“财政局副局长的事……”没想到裴书记主动提了起来，“我看就算了吧！小汪，你先回去，好好工作！”说完，裴书记站起身，亲自把汪鹏程送到了门口。
走出裴书记办公室，天色已黑。汪鹏程脚步虚浮地出了县委大院，在政府食堂旁的大树下坐下，掏出烟，一根接一根地猛抽。刚才在书记办公室经历的一切，恍如一场大梦。他反复回忆着每一个细节，揣摩着裴书记那句“财政局副局长，我看就算了！”的深意，越想越觉得前途渺茫。唉，赵小华平时的劝导是对的，自己这张嘴啊，话就是太多了！
晚上，汪鹏程把下午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赵小华。赵小华听完，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这个人啊！秉性难移！谁叫你一开口就说两小时？”
汪鹏程悔恨交加，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向吴县长讨教。电话拨通，吴县长直接问：“下午见到书记了吗？”
“见到了书记，……”汪鹏程刚想细说下午的经历。
“书记说了什么？”吴志伟打断了他。
“书记说，‘财政局副局长，我看就算了！’”汪鹏程如实汇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吴志伟的声音：“哦，我看是好事！鹏程，别想那么多！好好工作！”说完，电话便挂断了。
好事？汪鹏程百思不得其解。整整一夜，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赵小华被他翻来覆去吵得心烦，一脚把他踢到了隔壁房间。直到凌晨四点，汪鹏程才迷迷糊糊睡着。
时间一天天过去。一个月里，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财政局的事，再也没了下文。
一个月后，吴志伟高升了。市委直接提拔他前往云山县任县委副书记。消息传来，向阳县政府一片哗然，众人纷纷感叹：不得了！副县长直接提拔为县委副书记，前途无量啊！
送行那天上午，县政府大院里挤满了自发前来的人群。汪鹏程奋力挤到前面，紧紧握住吴县长的手。吴志伟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好好干！鹏程！”
尊敬又可敬的吴县长走了。汪鹏程望着远去的吴县长的车，心里空落落的。
县委组织部对经贸委进行年终例行考核，流程和往年一样：谈话，推荐。一切似乎波澜不惊。
离过年还有一个星期。这天上午，汪鹏程像往常一样去上班。刚走进大院，他就感觉有些异样，不少干部对着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汪鹏程低头看了看自己，衣着得体，并无异样。路过两个县政府司机身边时，他隐约听到议论：
“哇，32岁就当县直单位一把手，还没下过乡，不得了啊！”
“哼，肯定是送了大礼，不然哪能提拔这么快？”
汪鹏程心里嘀咕：他们议论谁呢？32岁当一把手？大概是原来于书记的秘书，现在的县委办副主任张良平吧？唉，人家在领导身边，又是县委办副主任，也不奇怪。想到自己本可以去财政局当副局长，虽然级别没变，但……唉，不想了！他摇摇头，径直走向县政府大楼。
刚进一楼，就看见政府秘书科写字最好的徐小春，正往公告栏上贴一张醒目的红纸。红纸贴好，上面赫然写着：
公 示
汪鹏程，男，1970年6月生，中共党员，会计师，审计师，江南省向阳县人，现任向阳县经贸委党委委员、副主任，拟任向阳县经贸委主任、党委书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