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呈顺着她的话夸了句“大娘有先见之明”，又指了指周围密密麻麻的茅草棚：“这些也都是因为城里臭搬出来的？”
“哪能啊！”大娘摆了摆手，“多半是家里房子塌了，没地方住，才不得不来这儿搭窝棚。”
“官府不管吗？”林呈皱眉——这么多人聚集在城外，不说防匪徒，单是偷抢扒窃就少不了，可他看了半天，没见一个官差巡逻。
大娘不屑地笑了一声：“管？怎么不管——你瞧，这不是来送饭了！”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几声铜锣响，有人扯着嗓子喊：“放粥了！放粥了！各家按人头来领！”
茅草棚里的人闻声，纷纷扶老携幼走出来，在空地上排起长队。
大娘也赶紧叫上家里人去排队，没一会儿就端着一碗稀粥回来。
她见林呈三人还没走，便把碗递到他们面前：“你看，这就是官府放的粥，每天就一碗，稀得能照出人影。”
林呈低头看向碗里，粥水确实薄得能映出人的脸。
官差们放完粥，便径直回城了，连多余的停留都没有。
他想了想对两位兄长说：“如今这情形，我们就算进城，也别想买到烟叶种子了。”
林山接话：“那就回家吧。”
林海也点头：“对，回去吧。”
林呈道：“我想去看看岳父岳母，还有夫子那边，也不知道他们现下如何了。”
岳父精明而且有钱，若是城里住不了，自有办法找地方安置，他倒不怎么担心。
只是夫子性子倔强好面子，家里若是住不了，恐怕不愿向旁人求助，无论是学生还是朋友。
于是林呈让大哥二哥帮忙，在附近找人打听夫子的消息。
夫子在城里开了多年私塾，认识他的人不少，没多会儿还真问出了下落。
林呈找到夫子时，他正抱着几根湿漉漉的木柴从山上下来，看见林呈，吓得差点摔一跤。林呈赶紧扶住他，又对二哥说：“二哥，麻烦你搭把手。”
林海便从夫子手里接过了木柴。
看夫子一身狼狈，林呈忍不住责备：“师弟呢？怎么不让他来捡柴火？”
夫子乐呵呵的：“他跟着他媳妇去河边了，他媳妇去洗衣服，那儿有不少外人，他跟着也好有个照应。”
林呈又问：“你家住不了，怎么不来我家？”
夫子摆了摆手：“还没到要借住学生家的地步。这雨已经停了，等两天我们就能回城。”
林呈兄弟几个跟着夫子回到他的茅草棚。
师娘和儿媳妇正在忙活做饭，师弟则板着脸，不情不愿地劈着柴。
林呈陪着夫子说话，林山、林海主动上前帮忙挑水、劈柴。
林呈趁机继续劝说：“夫子，你跟我回去住几天吧。”
夫子摇头“用不着。”
“您是读过史书的，每次大旱大涝之后常发疫病，您比谁都清楚。为了一家人的安全，您就别在乎那点面子了。”
夫子被他说得差点跳脚，指着他的鼻子骂：“你个逆徒！胡说什么呢！我是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吗？”
林呈没接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夫子又骂了几句，最后无奈叹气：“罢了罢了，我去你家住几日。先说好，伙食费我自己出。”
林呈笑了：“那是当然，我可没那么多钱让您白吃白喝。”
顿了顿，他又问，“对了，您知道我岳家现下如何吗？”
夫子答：“不用担心，你岳家早就和张家人一起搬到庄子上住了，宁安也跟着去了。走之前宁安来跟我道别，让我一起去，我没答应。”
林呈这才放下心：“那就好。”
这下，他总算能彻底放心了。
几人随意吃了点东西，林呈三兄弟便带着夫子一家回了村。
林老头和林婆子热情接待，把没成家的孩子们都安排去跟大人同住，硬是挤出两间房安顿夫子一家，还特意做了顿丰盛的饭菜。
席间说起县城的情况，众人脸上都带着后怕。
夫子一家就在林家住了下来。
一到安稳环境，夫子那颗当老师的心就活泛了，天天把泰哥儿拘在身边读书。
师娘和儿媳妇也勤快，跟林家女眷相处得十分融洽。
唯有夫子的儿子，林呈不愿搭理他，他又不屑跟庄稼人说话，每天像个傻子似的在村里走来走去，小孩子们见了他就躲。
气得他每晚一关房门，就催着爹娘赶紧回家，念叨着“借住在别人家太不方便”，可爹娘和媳妇都觉得“这里挺好，没什么不方便”，他也只能干着急。
雨停之后，天气一下子暖和起来，每天都是大太阳。
没几天，去外村走亲戚的人带回消息，说城里有很多人病倒了，还是传染病。
村长确认消息属实后，立刻召集全村人，要求从当天起，不准村里人外出，也不准陌生人进村；至于缺用的油盐柴米，可先跟邻居匀一点撑几天，等后续村里派人出去打听，确认没有疫病了再做打算。
听到城里发了疫病，林呈也惊出一身冷汗，幸好当初把夫子接回了家。
他朝夫子看过去，只见夫子眼神飘忽，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显然也想起了自己之前“不会发疫病”的话，有些不好意思了。
林家的烟苗在暖棚里茁壮成长，村里人也接受了今年没法种粮食的事实，一心扑在烟叶上，要么待在自家暖棚里忙活，要么就来林家的暖棚看烟苗长势，学林家的种植法子。
封村的第二天，大嫂王氏的娘来了南关村，被村口巡逻的人拦在了外面。
王氏去村外跟她娘见了一面，才知她娘是来问烟叶种植方法的——说自家暖棚里的烟苗死了一大片，只剩一半了，还责怪王氏没把正确的种植办法告诉她。
王氏大喊冤枉：“我知道的都原原本本告诉你了！你自己没种好，怎么能怪我呢？”
她娘却气冲冲地抓住她的手，拖着她就走：“你跟我回去看看！烟苗都死了，你得把它们救活！”
王氏死死赖在地上，双手用力想挣开：“娘，我不去！村长说了不准出村子！”
她就算再笨，也知道现在不能跟娘回去——不说公婆和丈夫会怪罪，单说娘这架势，把烟苗没种好的错都算在她头上，回去指不定要被打骂成什么样，说什么也不能去。
守在村口的人早在母女俩争执时就去报信了。
林山匆匆跑过来，见丈母娘在拉扯媳妇，赶紧上前把王氏解救出来：“娘，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我们村现在不准外村人进来，您快回家吧！等以后空了，我让王氏去看您。”
说着，他拉着王氏就往村里走，还故意高声说：“怎么活干到一半就出来偷懒？赶紧回去，娘还在找你呢！”
王氏连忙应着“哦哦”，跟着丈夫就走了。
只留下她娘在村口又喊又骂。
听不到岳母的骂声后，林山一把甩开王氏的手，指着她的鼻子骂道“让你没脑子，现在好了，你娘家人要恨死你了。”
王氏看着丈夫离去的背影，想起娘说的话，差点气昏过去。
心里有了一丝丝悔意，喃喃自语道“我以后还是少回娘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