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裳?”
郭岩听到这个名字,周身沸腾的战意与护体罡气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他愣在原地,威猛的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目光穿过眼前老者布满风霜的脸庞,仿佛看到了六十多年前那个遥远的午后。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那时他还不是名震天下的郭岩,只是福州黄知府家一个小马夫的儿子。那年黄大人入京述职,他父亲赶车,他也好奇地跟了去。途中突遇悍匪,护卫们拼死抵抗却纷纷倒下,血光飞溅,他父亲也倒在了血泊里。最后,只剩下吓傻了的他,和那个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却仍张开双臂,颤抖着将他护在身后的黄大人。
匪徒的刀闪着寒光劈下。他永远记得那一刻,黄大人脸上那混合着恐惧与绝望,却又异常坚定的神情。
就在刀锋即将及体的刹那,一道青影如幻梦般出现。也没见那人如何动作,凶悍的匪徒便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击中,纷纷倒地不起。
活下来的,只有他和吓懵了的黄大人。
那位突然出现的青衣公子,年轻得过分,气质却超然出尘,仿佛不是世间之人。黄大人惊魂未定,称其为“周先生”,感激涕零。
后来……后来周先生见黄大人心系苍生,又见自己孤苦无依,便对黄大人说:“此子根骨尚可,留在我身边吧,总好过随你回那是非官场,或流落街头。”
黄大人虽有不舍,但知这是孩童天大的造化,便也应允了,还郑重地替他向周先生道谢。
自此,他便跟了周先生,学了这一身刚猛无比的“破坏六字诀”。
几十年江湖风雨,“郭大侠”声名赫赫,当年那个需要人保护的文官黄大人的模样,早已在记忆中模糊。他怎能把眼前这个功力深不可测、煞气未散的老者,与记忆中那道清瘦的文弱身影重合?
郭岩仔细端详着黄裳的脸,从那深刻的皱纹与冰冷的眼神背后,艰难地辨认出了几分熟悉的轮廓。他迟疑地,带着巨大的惊愕问道:“您……您真是当年福州府的黄……黄大人?”
黄裳眼中的冰冷渐渐消融,化为一种沧桑的感慨,他缓缓点头:“岁月倥偬,没想到……当年那孩童,已是这般顶天立地的人物。”
确认了身份,郭岩彻底放松下来,脸上露出唏嘘而复杂的笑容,那是他闯荡江湖几十年都未曾有过的神情。他挥挥手,让被惊动赶来的府中护卫尽数退下。
“是啊,若非当年公子出手,我与黄大人早已是路边枯骨。”郭岩引着黄裳走向旁边尚未被破坏的石凳,语气带着深深的感念,“公子于我,恩同再造。传我武艺,教我立身,这份恩情,郭岩永世不忘。”
两人坐下,夜色下的庭院一片狼藉,气氛却已截然不同。
“黄大人,”郭岩忍不住看向黄裳,眼中充满疑惑,“您这一身惊世骇俗的修为……?”他实在无法想象,一位文官是如何变成如今这般连他的“破坏六字诀”都难以撼动的绝世高手的。
黄裳眼中掠过一丝极深的痛楚,声音低沉如铁:“都是为了编撰那部《万寿道藏》……我外出寻访典籍期间,明教妖人为夺道藏,杀我满门。此仇不共戴天!我遁入深山,苦研道藏数十寒暑,终有所成……今日,方才上了光明顶,了却这段血债。”
郭岩神色骤然一肃,沉声道:“竟是明教所为!此等血海深仇,该报!”他这才明白黄裳身上那未散的凛冽煞气与眼中深藏的悲怆从何而来。
沉默片刻,郭岩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敬仰而神秘:“黄大人,您可知,公子……周先生,他后来偶尔还会提起您。”
“哦?”黄裳猛地抬头,眼中精光一闪,“周兄弟他……提起我什么?”
“公子说,黄裳此人心性纯良,于道学一途更是精彩绝艳,乃世间顶尖的人物。他常说,若您能潜心于此,成就必不可限量。”郭岩回忆着,脸上带着对师尊的无限尊崇,“公子还曾感叹过,不知日后是否还有机缘,能与您再论大道。”
黄裳听得怔住了。内心最深处,某种复仇之后巨大的空虚和茫然,似乎被这番话轻轻触动了一下。那位如惊鸿一瞥的故人,竟一直记得他,还对他有如此高的评价?“再论大道”……这仿佛是他血仇得报后,冥冥中唯一可能指引前路的微光。
他忽然想起光明顶密室那幅画像,神色一凝,问道:“郭大侠,你既跟随周兄弟多年,可知……周兄弟与那明教,究竟有何渊源?”
郭岩闻言,眉头微皱,摇了摇头:“此事……我所知确实不详。只依稀记得,约莫五十年前,我还在山上随公子修行时,曾有一人自称明教霍山,在云雾山庄外的山门前长跪不起,苦苦求见公子,据说跪了三天三夜。”
“霍山?”黄裳目光一凛,那是明教创始人之名。
“是。但公子并未见他。”郭岩继续说道,“公子当时只对我们说,霍山此人,武功虽已大成,却走入邪道,心性变得残暴偏激,已非正道。见他无益,反而可能沾染因果是非。”
“后来呢?”
“后来,似乎就听闻那霍山将教主之位传了下去,第二任教主是谁,我便不知了。自那以后,明教如何,与公子便再无瓜葛。公子也从不提及。”郭岩语气肯定,显然相信师尊的判断。
黄裳默然。原来如此。周兄弟并未与明教有直接瓜葛,反而是那霍山曾想攀附而不得。那画像,或许是霍山为尊奉师道而留,却被后世明教之人误解供奉?其中曲折,恐怕唯有当事人方才清楚了。
这一切的谜团,似乎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黄裳抬起头,目光穿过深邃的夜空,仿佛望向南方某处,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周兄弟……他如今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