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止已是阶下囚,神情依旧轻蔑,讽笑着揭穿赵王。
“殿下当真要如此罔顾人伦,强夺臣下之妾么?只可惜你纵有万般权势,妡儿也永远不会要你!”
他困兽似的叫嚣着。
奈何赵王再不想听他说任何一句话,冷声吩咐:“将他嘴给孤堵了!”
在他眼中,此刻的裴玄止当真幼稚可笑。
他堂堂亲王,当今皇帝陛下从小宠到大的皇长子,岂会容一个小女子选择要或不要?
反倒是这两人,既有大好前程不要,想做一对苦命鸳鸯,那他岂有不成全的道理!
他阴沉着脸。
身侧亲卫直接堵住裴玄止的嘴,将胸口疼得失去战斗力的裴玄止拖起来。
这一出,看得众官员脑子发懵。
信王府一系的官员,南州都督府下辖甸州刺史魏觉站出来。
“殿下不可啊!不论那女子是谁的妾,殿下岂能因区区一介妇人将朝廷命官下狱!更不能因此将自己置于险境啊!万望殿下三思!”
他自以为说了一句公道话,可赵王不爱听。
随后,他也被拖了下去。
赵王一意孤行,让剩余的人直皱眉。
泷州都督李继禅暗自捅了把泽州刺史傅铮的胳膊,“傅刺史,赶紧劝劝。”
傅铮将自己胳膊一收,轻轻摇头,“下官又不是他正经岳丈,下官不敢劝。”
赵王的脾性,哪怕是其正经岳丈周相在,他就会听么?
自家女儿嫁了这么个玩意儿已经够糟心了,他岂能再添乱。
这般想着,他默默挪了一步,离李继禅远一些。
另一旁,昏过去的县主,人中刺痛,总算被童妈妈掐醒了。
可她刚转醒,便见裴玄止和甸州刺史一起被拖下去。
当即又是一阵脑子发胀,胀得眼前尽是黑白旋涡。
她身子晃了晃,眼见呼吸急促又要倒下,慌忙死死攀着童妈妈的手臂,好歹撑住了。
只是满脸慌张,急得跺脚,“他们要带大郎去哪儿?”
这一急,好不容易稳住的呼吸似乎被掐断,脸色惨白得吓人。
童妈妈急忙帮她顺气,“县主别急,只是暂时下狱……赵王没有下令诛杀世子。”
下狱?
哪怕只是下狱二字,也已经很吓人了。
以裴玄止和赵王多年的情谊,这是要撕破脸啊!
县主两行浊泪喷涌而出,自胸腹间发出压抑的低骂:“这孽障,真是冤孽!郭氏到底给他下了什么迷魂汤!”
童妈妈不敢答话,这回世子着实是有目共睹的出格。
他何曾这般失去理智过?
从前在长安,谁不称裴家世子仪表不凡,乃是人中龙凤。
谁知如今能昏头成这样!
幸好这些家丁护院没有动手,幸好这群西南道的都督和刺史来得及时,否则眼前这片地,还不知怎么个积尸成堆法!
她也是险险捡了条命啊!
童妈妈心底暗恨。
将好好一个郡公府搅得天翻地覆,人仰马翻。
而那罪魁祸首,独自一个逃脱,已不知逍遥到哪里去了!
世子当真是,脑子被郭氏给挖了吗?!
可这眼药,她也不敢特意点出来上。
她在沉默之中,看见县主眼底蓦地浮现一抹狠意。
县主抓紧童妈妈的手,“你速飞鸽传书给父亲和郡公,叫他们速速出手救大郎!至于那郭氏……”
县主将声音更压低几分,狠狠咬牙。
“派金一等人去找她,不要让她再有机会活着回来,这等祸水若回来,不论谁得了她,赵王与大郎之间都不会有赢家。而她死在外头,那表兄弟两个不过凭吊几日,将来自当重归于好。”
她杀意四溢。
童妈妈一怔后,眼中杀意跟着浮现,却比县主多了一丝理智。
“赵王如今对郭氏如此迷恋,若他知道郭氏死在我们手中,会不会向咱们清算?”
县主弯起一边嘴角冷笑着。
想起很久之前,久到或许两个当事人都已不记得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时,裴玄止刚入宫伴读。
赵王和裴玄止也曾为一只小奶猫儿大打出手。
因两人针锋相对的抢夺,那猫在两名稚子幼嫩的手中,不知不觉被掐死。
喜欢成那样的东西死在手中,他们甚至不曾落泪。
不过各自生了一天闷气,照旧又玩在一处。
县主心中的小人儿,缓缓闭眼,轻声同自己道:不要怪她,在自己的性命和富贵前,几条人命什么都不算。
谁叫有些人,生来便命贱呢?
她淡淡回应童妈妈,“赵王才来川州几日,他对郭氏的迷恋能有多深呢,她又不是个天仙,只是个身份卑贱之人罢了,也许几日没抓到,几日见不着,赵王的兴趣就淡了。”
“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明日一早,速去按郭氏的模样买十个婢女回来献与赵王,有了千依百顺的替身,赵王未必还会执着于郭氏。”
县主对自己的判断有绝对的自信,望着童妈妈直接下令。
童妈妈也深觉有理,肃然接下命令。
至于郭妡一死,裴玄止会如何,两人根本不曾考虑。
县主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唯一的儿子,从小眼珠子似的护他长大,难不成真会为个妾室与她反目?
他顶多不过消沉一阵子罢了。
身为郡公府的世子,他还有一整个大千世界,什么样的女子不会有?
郭氏,仅在他命里存在两个月,难不成真能记得一生?!
等到他继承爵位,等到他成为新帝跟前第一宠臣,他终会知道,他可以拥有的,远比此刻愚蠢的倔强下看到的多得多!
县主回眸望一眼即将拖出视线的儿子,以及在万全搀扶下,几乎失去天家威仪,一瘸一拐自顾离开的赵王。
抬手狠狠擦掉泪珠。
天亮时,郭妡已和赵渊等人汇合,裴玄止原说派五百人护她,如今要出川州地界,五百人并不能全数随行。
一来,人员冗余,目标太大。
二来,府兵也不能随意流窜到其他州府去。
于是赵渊仅挑了藏风寨出来的四十精锐,跟随郭妡一起登上客船。
川州东进,顺江而下,水路是最快的方式。
船行至江心,赵王的亲卫才出现在远处官道上。
等他们到了码头,看到的船只已似一个木匣大小。
船舱中,众人终于得以喘息。
郭妡叫同瑞等人各自去歇息,养精蓄锐以应对接下来的危机。
等几人歇下,她叫赵渊和柴老七来相见。
结果附带了两个脸生的。
这二人脸虽生,身形却有些熟悉。
郭妡定睛打量一眼,眼前一老一少,真是丑得令人发指。
两人眉骨皆高高隆起,颧骨亦像被塞了两块假体般尖锐高耸,衬得眼窝深陷,分外贼眉鼠眼。
乍一看就像整容失败的祖孙两个似的……
“任长风,黄策?”郭妡试探性叫出名字。
在前院时,她看过藏风寨招安入军户的名单,这两个名字最为耳生。
想来就是那夜捡到的一老一少。
而他们现在的模样,是易容吗?
比起武侠世界易容术的惟妙惟肖,他们真是粗糙得厉害。
她思维不自禁发散时,少年已扬起唇角,低低叫了声,“姐姐。”
奇异的,仅仅几日过去,这粗糙的鸭公嗓,忽然变得清越明亮,似跃动的金玉般动听。
这一声“姐姐”仿佛镶了金边,竟听出了很贵的感觉。
郭妡抬眸。
忽略少年那张惨不忍睹的脸,视线落在他因莫名紧张而不自禁吞咽的喉结上。
那道弧线,如同细致打磨过的温玉,清秀漂亮。
郭妡眉眼微动,恍觉他已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