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3月4日，青石村。
林晚睁开眼的时候，天刚亮。土坯房顶上漏着几缕灰白光，炕头还有点凉。她躺在硬邦邦的炕上，耳朵里灌满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隔壁李家媳妇进门半年就抱上了娃，你倒好，光吃饭不生蛋！”
说话的是王秀莲，她站在炕边，手里端着个粗瓷碗，嘴里不停。林晚没动，只把眼睛闭了闭，又睁开。这声音她听着陌生，可那些话像针一样扎进脑子。
她记得自己不是在这儿的。她是现代人，在公司熬到凌晨两点，倒在工位上再没醒来。现在却躺在这间低矮的屋子，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头发剪得齐耳短，脸上没什么血色。
她是林晚，二十三岁，嫁到陆家三个月了。
王秀莲还在说：“俺家峥子是退伍兵，要不是村里照顾，能分到那块自留地？人家都等着看咱家添丁呢。你要是怀不上，往后日子咋过？”
林晚低头，手指搓着衣角。她没抬头，也没反驳，只是轻声说：“妈说得对，我一定努力。”
这话一出，王秀莲脸色缓了些。她哼了一声，转身往灶台走，“水开了，给你煮个鸡蛋补补身子，别整天蔫头耷脑的。”
林晚看着她的背影。墙上的“囍”字已经褪色，裂了一道缝。屋里摆着一张旧木桌，两条板凳，柜子半开，露出几件粗布衣裳和半袋玉米面。她扫了一眼，心里记下了——米缸见底，油瓶快空，柴火堆在屋檐下，不多。
这不是她活过的日子，但已经是她的命。
门吱呀一声开了。陆峥站在门口，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军绿袄子，肩宽腿长，脸冷着。他没看林晚，只对着王秀莲说：“娘，我去看看地里的墒情。”
王秀莲应了声：“去吧，早点回，晌午炖点肉。”
陆峥嗯了下，转身走了。门在他身后合上，没留一句话给林晚。
林晚坐在炕沿，手慢慢攥紧。她知道这男人是谁——陆峥，退伍回来的，家里穷，爹走得早，靠婆婆拉扯大。村里人都说他命硬，克亲，娶媳妇也是为了传宗接代。
她前世没遇到过这样的人，但这一世，她成了他的媳妇。
包办婚姻，没感情，只有任务——生儿子。
可她不想再走老路了。上辈子她忍着、让着，结果累死累活没人疼，最后连口热饭都没吃上就没了。这辈子她醒了，就不能再糊涂。
她得活。
王秀莲端了碗热水进来，“喝点，暖和暖和。”说完又嘀咕，“等会儿把被褥拆了洗洗，别成天躺着。”
“哎，我知道了。”林晚接过碗，温温的，不烫手。她小口喝着，眼神沉下来。
等王秀莲出门喂鸡，院子里安静了。林晚放下碗，走到窗边。外面是黄土地，枯树光秃秃的，风刮过来带着土腥味。她看见陆峥的背影远去，一步一顿，走得稳，但左腿有点跛——那是部队留下的伤。
她站了一会儿，回到炕上坐下，闭眼深呼吸。
脑子里突然浮出一个地方——一间超市，货架整齐，灯光亮堂，什么都有。米面粮油、日用品、零食饮料……甚至还有手机、衣服、药品。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她知道那不是幻觉。那是她的东西，能用，能拿。
虽然现在还不清楚怎么进、怎么拿，但她信它存在。
这就够了。
她睁开眼，盯着房梁。这一世，她不能靠男人，也不能靠婆婆。她得靠自己。先调养身体，不让她们逼着喝那些催卵的中药；再想办法搞钱，悄悄来，不动声色。
谁想压她一头，她就掀了这屋顶。
外面风更大了，吹得窗纸啪啪响。林晚把手放在膝盖上，掌心朝上，又慢慢握成拳。
她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是王秀莲回来了。她立刻低下头，恢复成刚才那副温顺的样子。
王秀莲走进来，手里提着空食盆，“鸡都喂了。你咋还坐着？被褥不洗了？”
“正准备呢。”林晚起身，动作慢但不拖沓，“水烧好了吗？我去端。”
“灶上温着。”王秀莲坐到板凳上，掏出针线筐，“洗完把裤子也补补，峥子那条裤子膝盖破了，穿出去让人笑话。”
“知道了。”林晚拎起铁皮桶去灶间。水不烫，她倒进盆里，加了点碱面，把被套泡进去。
她蹲在盆边搓着，手指冻得发红。王秀莲在屋里唠叨：“你说你，长得也不难看，就是太瘦，难怪怀不上。要我说，得多吃猪肝，喝红糖水……”
林晚没应声，只低头搓。泡沫溅到脸上，她用手背抹掉。
洗到一半，她听见堂屋门响。陆峥回来了。
他站在门口，帽子没摘，身上沾着土。王秀莲抬头：“咋这么快？地里咋样？”
“还能种。”他声音低，“春播前得翻一遍。”
“那你歇会儿。”王秀莲说，“等会儿吃饭。”
陆峥嗯了声，目光扫过堂屋，落在林晚身上。她正弯腰拧被套，袖子卷到肘部，手通红。两人视线碰了一下，他又移开，走到墙角放下锄头。
林晚直起身，端起盆往院里走。路过陆峥身边时，她顿了顿，轻声说：“喝点水吧，别凉着胃。”
她说完就把盆倒进水沟，没回头看他反应。
等她回来，桌上多了个碗，里面是半个煮鸡蛋。王秀莲说：“给你留的，补补。”
林晚点头：“谢谢妈。”
她小口吃着，鸡蛋干涩，咽得有点费劲。陆峥坐在另一边，抽着烟，没动筷子。屋里没人说话，只有烟丝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吃完，林晚收拾碗筷去灶间。回来时，陆峥已经走了，门虚掩着。
王秀莲打了个哈欠：“我也去鸡窝看看，昨儿有个蛋没捡。”
林晚站在堂屋中央，听她的脚步声远去。屋里静下来。她走到炕边坐下，手放在膝上，慢慢交叠。
外面风还在刮，吹得窗框晃动。她盯着地面的一道裂缝，脑子里过了三遍计划。
第一，保住身体，不吃乱七八糟的药。第二，摸清空间怎么用，先拿点营养品。第三，攒钱，从小处开始，不能让人起疑。
她不信命。
她只信自己能拼出来的活路。
王秀莲的脚步声又响起来，在院外停了停，像是跟人说了句话，然后推门进来。
林晚立刻低头，假装在叠衣服。
王秀莲把一串钥匙放在桌上，“厨房锁上了，油盐都在里头。你要是饿了，自己拿点红薯煮。”
“哎。”林晚应着，眼角扫过那串钥匙。
等王秀莲出门去菜园，林晚没动。她坐在炕沿，手慢慢收紧。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起她一缕头发。她抬手别到耳后，眼神一点点冷下来。
她不会再生儿子来讨好谁。
她要让自己先活得像个人。
院外传来鸡叫，一声接着一声。林晚站起身，走到窗边看了一眼。阳光照在黄土路上，映出一道细长的影子。
她退回炕上，盘腿坐下，闭眼。
呼吸放慢。
脑海里的超市画面越来越清晰——白色瓷砖地，货架从左到右排开，标签明明白白写着价格。
她伸手，想去碰那个架子。
指尖微微颤动。
门突然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