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戎县的尘埃虽已落定,空气中似乎还隐约残留着公审之日的肃杀与悲欢,但凌云麾下的将领们,却已然如同嗅到猎物的猛虎,体内的热血早已沸腾难耐。
收复失地、开疆拓土的巨大成就感与身为军人的使命感,如同最醇烈的烧酒,在他们的血管里奔流冲撞,刺激着每一根渴望建功立业的神经。
临时充作帅府、尚带着几分肃穆之气的县衙大堂内,气氛炽热。张辽、典韦、李进三人,甲胄未卸,风尘仆仆,联袂求见,步履间带着金铁铿锵之声。
“主公!”张辽率先抱拳,声音清越而充满锐气,年轻的脸庞上,一双眸子亮得惊人,既有沙场宿将的沉稳,更有一股压抑不住的昂扬自信。
“临戎已定,我军兵锋正盛,锐不可当!城内百姓归心,更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剩余三封、沃野、大城三县,据斥候多方探查,皆无强敌重兵盘踞,不过些癣疥之疾,或为小股流寇窃据,或由松散乡勇自守,军纪涣散,不堪一击!末将不才,愿亲领本部精锐,为主公传檄四方,宣威朔野!定教我朔方旌旗,不日遍插六县城头,使郡境完璧,政令通达!”
他话音未落,旁边的典韦早已按捺不住,如同被关久了的猛兽,猛地踏前一步。
那庞大的身躯几乎带起一阵风,声若洪钟,震得梁上灰尘似乎都簌簌而下:“文远!上次打广牧,你小子动作快,捡了头功!这回打临戎,又是大哥运筹帷幄,俺老典还没活动开筋骨!这回!这回怎么说也该轮到俺了!主公!您就让俺去!保管一路横推过去,势如破竹!哪个不开眼的敢龇牙,俺这对铁戟,保管跟他好好‘讲讲’这朔方的新规矩!”
他一边嚷嚷,一边挥舞着那对门扇般的沉重铁戟,虬结的肌肉贲张,仿佛眼前已浮现出千军万马被他一人冲垮的酣畅景象。
新投效的李进,虽未像典韦那般急切出声,但他挺拔的身姿微微前倾,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里,燃烧着毫不掩饰的炽热战意。
他初入阵营,虽在临戎立下奇功,但在他内心深处,那更多是依计行事的里应外合,他渴望着在堂堂正正的沙场对决中,凭借手中长戟,斩将夺旗,用实实在在的战功来奠定自己的地位,回报凌云的知遇之恩。
凌云端坐于上,目光缓缓扫过堂下这三员形态各异、却同样斗志昂扬的虎将,心中涌起一股“猛将如云”的欣慰,同时也掠过一丝时代洪流奔涌向前的感慨。
他清晰地认识到,随着势力版图的不断扩大,自己绝不可能再像创业初期那般,事必躬亲,亲临每一处前线指挥若定。他必须学会信任,学会放权,将麾下这些已然崭露头角的将领,锤炼成能够独当一面、镇守一方的擎天之柱。
他沉吟着,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制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战鼓前的酝酿。
张辽智勇兼备,心思缜密,行事沉稳有度,可堪方面之任;典韦勇悍绝伦,乃万人敌,其凶名足以震慑绝大多数宵小之辈;李进虽初掌兵,然其武力超群,胆略过人,正需实战磨砺以成大器。
而剩余三县,情报显示防卫力量确实相对薄弱,局面简单,正是锻炼他们独立领军、积累经验的绝佳试炼场。
“好!”凌云终于开口,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既然三位将军皆有此雄心壮志,锐意进取,我便准了!”
他霍然起身,大步走到堂中那副由熟悉地形的士子们连夜赶制、虽显粗糙却已勾勒出山川城池轮廓的沙盘前。众人的目光立刻聚焦过去。
“文远听令!”凌云拿起代表兵力的小旗,精准地插在沙盘西南方向,“命你率本部所有骑兵,再拨付五百名新近整编、士气可用的步卒,即日兵发三封县!此去,以招抚怀柔为主,剿抚并用,宣我朔方新政,瓦解抵抗意志!务必以最快速度,稳定三封局势,恢复秩序!”
“末将领命!”张辽肃然抱拳,眼中精光爆射,一股昂扬的战意冲天而起。
“恶来听令!”凌云又将一面小旗插向正西方,“命你率你本部所有步兵,另调拨两百精锐骑兵归你节制,目标沃野县!记住,勇猛固然可嘉,然需多用谋略,遇事多与随军参谋商议,审时度势,不可一味恃勇猛进,徒增伤亡!”
“嘿嘿,大哥您就放一百个心!俺晓得轻重!保管把那沃野县收拾得服服帖帖!”典韦咧开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蒲扇般的大手将胸甲拍得砰砰作响,信心爆棚。
“李进!”凌云最后看向这位新得的绝世猛将,目光中充满了期许与信任。
“末将在!”李进精神陡然一振,如同听到号令的猎豹,猛地踏前一步,声音因激动而略显低沉沙哑。
“予你五百步卒!”凌云将最后一枚旗帜重重插在西北方向,“此军由护卫营老兵与新募悍卒混编而成,皆为敢战之士!命你兵发大城县!”
“你初掌兵权,需时刻谨记,谨慎行事,多听取麾下将领及随军士子建言!然,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一旦临阵,需果敢决断,不可迟疑不决!让我看看,你李进除了这身万人敌的武艺,于统兵征战一道,究竟有多少真本事!”
李进感受到凌云话语中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与毫不掩饰的期待,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自丹田直冲四肢百骸,胸膛中豪情激荡,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重重抱拳,甲叶铿锵,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主公放心!李进在此立誓,必克复大城,将此城完好献于主公麾下!若不能成,进,提头来见!”
分派已定,凌云又就行军路线、择地扎营、招降策略、遭遇不同规模抵抗时的应对方案,乃至与地方乡绅打交道应注意的事项,一一细细叮嘱。三将皆凝神静听,用心记忆,不敢有丝毫遗漏。
“你三人即刻回去准备,秣马厉兵,明日一早,便依令分头出发!”凌云最后下令,声音沉稳有力,“我会传令朔方、广牧,命顾雍、满宠等人,全力保障你等后勤粮草、军械补给,绝无后顾之忧!望你等奋勇向前,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遵命!”三将轰然应诺,声震屋瓦,随即斗志昂扬地转身,大步流星退出大堂,盔甲摩擦声与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各自投入到紧张的出征准备之中。
看着他们充满力量与信心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凌云知道,朔方郡最后一块拼图的归位,已是指日可待。
他也可以暂时将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更宏观的战略布局和内政体系的深度建设上。
他心中已定,待明日送走三路大军,便即刻启程返回朔方城,与蔡邕、顾雍、满宠等核心幕僚,仔细商议下一步的发展大计,以及如何消化这迅速膨胀的地盘与人口。
然而,正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在凌云刚刚处理完繁重的军务,揉了揉略显疲惫的眉心,准备稍事歇息,理一理返回朔方的思路时,亲兵队长却快步进来,低声禀报:“主公,甄姜小姐在外求见。”
凌云微微一怔,稍感意外。他迅速整理了一下因久坐而略显褶皱的衣袍,在相对安静些的偏厅接见了甄姜。
甄姜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换上了一身淡雅如雨后晴空的湖蓝色襦裙,裙裾曳地,衬得她身姿愈发窈窕玲珑。
脸上略施薄粉,淡扫蛾眉,褪去了几分被囚禁时的憔悴,更显得清丽绝俗,气质空灵。
她见到凌云,先是依足礼数,姿态优雅地盈盈一拜,然后才抬起那双仿佛蕴藏着江南烟雨、会说话般的明眸,勇敢地直视着凌云,语气轻柔似水,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凌将军,听闻您明日便要启程,返回朔方城了?”
凌云点头,语气平和:“正是。临戎诸事已初步安排妥当,各路兵马也已派出。云需尽快返回朔方,与蔡公等人商议积压政务,规划郡治发展。”
甄姜闻言,臻首微垂,随即又抬起来,那双清澈的眸子直视凌云,声音依旧轻柔,却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将军,姜……有个不情之请,想随您一同前往朔方。”
“嗯?”凌云闻言,着实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便想婉拒,“甄小姐,临戎之困已解,小姐已是自由之身,大可自行安排归家事宜。冀州路远,山高水长,云可派遣得力兵士,一路护送小姐至并州安全地界,确保小姐平安……”
“将军,”甄姜却轻轻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依旧柔婉,却透着一股难以动摇的执拗,“并非姜不识好歹,不愿归家。只是……将军明鉴,如今北疆之地,虽赖将军神威,匪患稍靖,然胡骑游弋,终究难测。”
“且马贼虽被将军雷霆扫荡,难免有余孽星散,潜伏于草莽之间。姜一介弱质女流,身边虽有几个忠仆,携带些许行装,纵然有精锐兵士护送,要穿行这数百里路途,其间荒野漫漫,沟壑纵横,也难保不会遇上意外,万全难期。”
她说到这里,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令人怜惜的忧虑与恰到好处的恳求。
目光盈盈地望着凌云:“反观将军,威震朔方,赫赫之名,足以令宵小遁形。将军所辖之境,想必已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安宁乐土。姜思前想后,辗转反侧,唯觉唯有跟随在将军身侧,借将军虎威,方能保得自身与随从的绝对周全。”
“待将军安然返回朔方,姜再设法联系家族,遣可靠之人前来迎接,岂不更为稳妥妥当?还望将军……体谅姜这不得已的苦衷,成全则个。”
她这番言辞,可谓合情合理,娓娓道来,将一个乱世中孤身女子对自身安全的深切忧虑与无奈,表现得淋漓尽致,更是巧妙地捧了凌云及其治下的秩序,让人听起来,若再断然拒绝,反倒显得不近人情,甚至有失风度了。
凌云看着甄姜那清澈见底、却又仿佛能映照人心的眼眸,心中瞬间已是百转千回。他岂会看不出,甄姜这“兵荒马乱、无法自保”的理由,虽然听起来冠冕堂皇,实则多少有些牵强?
以冀州甄家的赫赫名头与富可敌国的财力,只要她能安然离开临戎这块刚刚经历战火的区域,进入相对安稳的并州腹地,凭借甄家的名帖和打点,安全绝非问题,甚至会有地方官争相巴结护送。
但她却如此坚持,甚至有些“赖上”自己,非要跟着去那在她想象中应是“苦寒边塞”的朔方……
凌云心念电转,脸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苦笑道:“甄小姐,非是云不愿。只是那朔方城,终究是边塞之地,比不得中原繁华,条件简陋,风沙粗粝,恐怕……会怠慢了小姐金枝玉叶之躯。”
“将军说笑了。”甄姜闻言,唇角微扬,绽开一个清浅却动人心魄的笑容,如同幽谷中悄然绽放的兰芷,瞬间驱散了偏厅的几分沉闷。
“将军能以朔方这等边陲之地为根基,内修政理,外御强敌,做出如此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令胡虏丧胆,万民归心,岂是寻常所谓的‘苦寒之地’所能局限?姜虽见识浅薄,亦怀好奇之心,想亲眼见识一番,在将军治理下,那朔方究竟是怎样的龙兴之地,竟能孕育出将军这般人杰。再者,”
她话锋一转,目光恳切,“将军于姜,有活命之恩,恩同再造。姜尚未能报答万一,心中日夜难安,岂能就此匆匆离去,徒留遗憾?”
话已说到了这个份上,情、理、义,方方面面都让甄姜占全了。凌云若再强行推辞,反倒显得矫情,不近人情,甚至可能让对方心生芥蒂。
而他内心深处,其实早已是心花怒放,那暗爽的感觉,如同春日冰河解冻,欢快的溪流在心底潺潺流淌,几乎要让他抑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
甄姜是何等人物?冀州甄家的长女,未来极有可能执掌部分家族权柄的商业奇才(纵然历史轨迹因他而变,其能力与资源不会变),其背后所代表的庞大财富、错综复杂的人脉网络、以及她本身可能具备的超凡商业头脑与资源整合能力,对于正处于高速发展、却极度缺乏资金、物资和商业渠道的朔方势力而言,简直是天降甘霖,雪中送炭!
更何况,面对这样一位才貌双全、气质超群,并且对自己明显流露出好感和依赖的绝色女子,要说凌云内心毫无波澜,那绝对是自欺欺人。
那种混合着巨大利益诱惑与男性本能愉悦的暗爽,如同细密而强劲的电流,一波波掠过他的心尖,让他整个人都感到一种轻飘飘的振奋。
他面上依旧维持着沉吟之态,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了几下,仿佛经过了一番艰难的思想斗争。
最终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的纵容:“既然甄小姐执意如此,考虑得又这般周全……那,便随我同行吧。只是此行路途颠簸,条件艰苦,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小姐多多包涵,勿要见怪。”
甄姜见凌云终于点头应允,那双秋水明眸中瞬间绽放出难以抑制的明亮光彩,仿佛万千星辰落入其中。
她连忙再次敛衽,行了一个更深的礼,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欣喜:“多谢将军成全!将军放心,姜并非娇生惯养之人,定会照顾好自己,绝不会给将军增添任何麻烦!”
看着甄姜那窈窕的身影带着轻快的步伐退出偏厅,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那淡雅的馨香,凌云终于不再掩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算计、得意与某种男性愉悦的复杂笑容。
这趟旨在收复朔方全境的征程,成果远远超出了最初的预期。不仅地盘得以迅速扩张,猛将接连归心,如今,竟还意外地“捡”到了这么一位来自中原富庶之地、背后站着庞然大物的“财神爷”兼绝色佳人。这临戎之行,还真是……收获颇丰,惊喜连连啊!
潜龙之势,其勃发之机,果然不仅仅在于疆土的拓展与兵马的强盛。
这些无形的人脉、机缘、乃至可能影响未来格局的变数,似乎也正遵循着某种气运的牵引,悄然向他身边汇聚而来。
凌云带着一份难以言喻的、复杂而愉悦的心情,开始期待起返回朔方的旅程,以及……与这位聪慧绝伦、背景深厚的甄家大小姐,同行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