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白霁霄像是想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唇角不受控制地弯起，低低地笑了起来。他侧过头，目光在粟绾气鼓鼓的侧脸上打了个转，笑意更深，甚至带出了几声清朗的音节。
粟绾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没好气地飞过去一个白眼：“傻乐呵什么呢？说出来让本姑娘也乐呵乐呵？” 她倒要看看，这混蛋又能找出什么由头来气她。
白霁霄摇头晃脑，故作回味无穷状，语气里充满了欠揍的遐想：“我是在想啊……待会儿回到酒店，大小姐换上那些……嗯，别致内衣的性感姿态。就这么随意一想，就忍不住……哈哈哈……” 他话没说完，自己先笑得肩膀微颤。
“你——！” 粟绾瞬间气血上涌，抓起面前的茶杯，指尖都因用力而发白，强忍着才没把里面微凉的茶水直接泼到那张可恶的俊脸上。她重重地把杯子顿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气呼呼地坐了回去，胸口起伏，别开脸不去看他。
看着她这副炸毛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白霁霄眼中的笑意反而沉淀下来，带上了一丝真实的柔和。他忽然伸出手，穿过桌面上方残留的饭菜香气，轻轻握住了粟绾放在桌沿的手。
女孩的手微微一僵，下意识地想挣脱，却被他更紧地握住，“急什么。回去……我会穿的……”粟绾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句话，带着点自暴自弃的羞恼。
白霁霄却摇了摇头，目光清亮地看着她：“不回去了。我们一起去看看星星吧。”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是我现在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了。可以吗？”
粟绾愣住了，看着男孩脸上那罕见的、不带任何调侃色彩的认真，她脸上的怒气像被戳破的气球，慢慢消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古怪又想笑的表情。她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带着点戏谑反问：“这可是你说的？看星星，可就看不了‘内衣秀’了哦？不后悔？”
白霁霄点了点头，语气笃定：“不后悔。”
夜色已深，他们漫无目的地走着，最后拐进了一处僻静的街心公园。园内林木掩映，路灯昏暗，长椅孤零零地立在小径旁。他们并肩在一条长椅上坐下，仰头望向被城市光晕染得有些模糊的夜空，稀疏的星子在其间微弱地闪烁。
就这么干坐着，气氛有些凝滞。粟绾觉得实在无聊，那点被强行压下的“斗嘴”欲望又冒了出来。她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白霁霄，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刁蛮和打趣：
“喂，我说，真没意思。干坐着数星星，哪有回酒店看我穿内衣有意思？哎呀，你是不知道，那得有多性感，多火热，多……”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声音带着蛊惑，试图扳回一城。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白霁霄就充满恶趣味地，如同变戏法般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巧的、印着暧昧花纹的纸袋，在她眼前晃了晃。
粟绾定睛一看，虽然看不清具体款式，但那袋子的样式和隐约透出的轮廓，让她瞬间联想到了某些“伤风败俗”的东西。脸上腾地烧了起来，羞愤交加地低吼：“我靠！白霁霄！你……你个变态！你居然真随身带着？！”
白霁霄一脸无辜地眨眨眼，晃了晃手里的袋子，语气纯良得像只小白兔：“可这……不是大小姐你自己想穿的吗？我只是提前准备好了而已。”
“谁想穿了！我那是在讽刺你！讽刺你懂不懂！” 粟绾气得伸手就去夺那个袋子，白霁霄笑着躲闪，两人在狭窄的长椅上扭打作一团，动作幅度不大，却充满了幼稚的较劲。
闹腾了几下，白霁霄忽然手一松，那个小袋子被“不小心”甩了出去，落在几步外的草地上。他做出一个大度的姿态，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不穿就不穿，没人逼你。逗逗你而已，看你急的。”
“谁要你逗了！” 粟绾余怒未消，脸颊还红扑扑的。
白霁霄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脸上忽然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夸张表情，一拍大腿：“哦——！我明白了！原来是我错了！原来大小姐不是不想穿，是害羞，是想来抢回去自己偷偷穿呀！怪我怪我，我这就去给大小姐捡回来！” 说着，他作势就要起身。
“滚蛋！” 粟绾彻底被这家伙颠倒黑白、厚颜无耻的功力打败了，恨不得一脚把他踹飞。
白霁霄哈哈一笑，还是起身走过去，弯腰将那个袋子捡了回来。但他并没有再逗她，而是就着公园昏暗的光线，慢条斯理地拆开了包装。
出乎粟绾意料的是，袋子里根本没有什么性感内衣，而是安静地躺着一颗……巨大无比的棒棒糖。糖球足有成年人的拳头那么大，五彩斑斓的螺旋纹路在微弱光线下显得格外醒目。
他利落地撕开糖纸，将那颗巨大的棒棒糖递到了粟绾面前，脸上带着恶作剧得逞后又有点温柔的笑意。
粟绾看着眼前这颗夸张的糖果，又看看白霁霄，一时间有些愣神，忘了生气。
白霁霄在她身边重新坐下，目光投向遥远的星空，声音平缓地响起，带着一种罕见的、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的寥落：
“我曾经……有过一段时间，独自一个人待在一个荒岛上。那里除了望不到边的海，什么都没有，天气还格外的冷。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只能抬头看着这些星星，一颗，一颗，慢慢地数……每天都是这样。”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带着海水的湿冷和孤寂，缓缓渗入夜色。粟绾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接过那颗棒棒糖，却没有吃，只是拿在手里，静静地听着。
“偶尔数累了，我就会开始思考人生，宇宙，存在……各种乱七八糟的问题。” 他继续说着，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等我思考累了，就继续数星星。周而复始。”
粟绾被这个故事里蕴含的孤独感所触动，忍不住轻声追问：“那……后面呢？”
白霁霄收回望向星空的目光，转过头看她，脸上那种寥落的神情瞬间消失，又换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痞笑，语气也变得轻快而离谱：
“后面？后面我就看开了啊！干嘛活得这么辛苦？整天思考些没用的，不如找个又漂亮又有钱还能包养我的妞实在！你看，这后面不就遇到大小姐你了吗？” 他朝粟绾挤了挤眼。
“我呸！” 粟绾刚刚生出的一丝同情和共鸣瞬间烟消云散，没好气地啐了一口，“想得美！就你这样子，油嘴滑舌，满肚子坏水！等哪天本小姐对你失去兴趣了，说不定一脚就把你踹了！到时候你就只能去工地搬砖，哭都没地方哭去！”
白霁霄闻言，非但不恼，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公园里传得很远。他侧过身，面对着她，眼神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
“我其实会很多东西的，真的，不骗你。” 他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般说道，“我会唱歌，会跳舞，写过小说赚过稿费，当过主持人，主持过很多大型活动，还当过兵，打过仗，见过生死。也当过政客，在权力的染缸里打过滚。我还懂一些宗教文化，甚至……还在教堂里当过一段时间的神父。”
他的语气渐渐不再带有戏谑，而是平铺直叙，仿佛在陈述一段与自己无关的、漫长而驳杂的过往。
“我辜负过很多人，”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但……更多的人辜负了我。”
“或许是血之哀的缘故吧……后来，我放弃了很多爱好，开始追寻真正的自我。在我最终发现，连神明也拯救不了世人的时候，我背弃了神明。” 他摊了摊手，语气变得轻松而坚定，“所以，我现在是个无神论者，也是一个……不信命的人。”
粟绾闭着眼睛听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她听得很耐心，甚至在他说完“不信命的人”之后，还在等待着，等待着或许会有的、更明确的下一句。
然而，耳边只剩下晚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城市隐隐传来的嗡鸣。
她疑惑地睁开眼，看向白霁霄：“说完了？”
白霁霄点点头，一脸坦然：“说完了。”
粟绾脸上的表情瞬间从期待变成了满脸的不可思议，她指着白霁霄，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你就这么……表白了？” 在她听来，这番掏心掏肺的自我剖白，简直就是最高级别的暗示了！
这下轮到白霁霄满脸的不可思议了——当然是故意装出来的。
他瞪大了眼睛，表情无辜又困惑：“表白？我没有在表白啊！我哪里像是在表白？我只是在郑重的告诉大小姐，哪怕真有哪天你甩了我，你也饿不死我，因为我真的有很多生存技能，仅此而已。”
“……” 粟绾看着他这副“纯良”的样子，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无力感，还有一种被戏弄的羞愤。
她十分嫌弃地上下打量着白霁霄，觉得自己刚才那片刻的期待和心动简直是脑子进水了，“混蛋！那你刚才装个屁的深沉！浪费感情！”
白霁霄耸耸肩，脸上又漾开了那种带着点坏和得意的笑意，仿佛刚才那个讲述孤岛往事的人只是她的错觉。
两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插科打诨，互相攻击，言辞犀利，谁也不让谁。但在这一来一往的“交锋”中，白霁霄看着女孩因为生气而越发鲜活动人的眉眼，看着她咋咋呼呼、活力四射的样子，心中那份莫名的喜欢却越发清晰、坚定。
他是真的，越来越喜欢这个咋咋呼呼的女孩了。
或许，他那座冰冷、空旷、象征着至高权柄与无尽孤独的宫殿里，真的缺了这么一抹鲜活、吵闹、不受控制的亮色。
可是……这样的女孩，是住不得宫殿的。
他在心里轻轻叹息。宫殿对她而言，再华丽，也只是一座金色的囚笼。将她束缚其中，她眼中那份灵动不羁的光芒，或许会逐渐黯淡，那是他绝不愿看到的。她注定拥有更广阔的天空，应该自由地翱翔。
一个念头，如同夜空中悄然划过的流星，在他古老的心湖中点亮了一道微光。
他想，自己的生命趋近于无限，漫长到足以见证星辰生灭。那么，或许……可以用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两百年，来陪伴这个女孩。
只是陪伴。
陪着她吵，陪着她闹，陪着她走过她所能拥有的、在他看来短暂却绚烂的一生。
看着她从青春飞扬，到垂垂老去。
然后，在时光的尽头，亲手为她送别，再将这份独一无二的记忆，封存在永恒的时光里。
这，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折腾累了，粟绾像只囤粮过冬的松鼠，又或者更像只脾气暴躁的河狸，抱着那颗硕大无比的棒棒糖，“哐哧哐哧”地啃咬起来，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公园里格外响亮。
她三下五除二地将糖果消灭殆尽，然后掏出手机，快速点了几下，一首节奏明快、带着异域风情的探戈舞曲便流淌出来，打破了夜的宁静。
她随手将手机放在长椅上，让音乐继续播放。接着，她站起身，面对白霁霄，做了一个极其标准、甚至带着几分英气的绅士礼——一个女孩子行男礼，姿态却优雅流畅，毫不违和。
她微微躬身，伸出手，眼神挑衅中带着笑意：
“你不是吹得牛逼哄哄，什么都会吗？来，实践一下。一起跳一首探戈，敢不敢？”
白霁霄看着她眼中闪烁的狡黠和跃跃欲试，唇角勾起。他从容起身，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领结，回了一个同样无可挑剔的绅士礼，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郑重与调侃：“万分荣幸，我的大小姐。”
没有专业的舞池，没有华丽的灯光，只有公园粗糙的地面、稀疏的星光和手机里传出的激昂乐曲。两人却仿佛置身于某个盛大的舞会，手臂交缠，脚步错落，瞬间进入了状态。
白霁霄引领着，步伐精准而充满力量，粟绾紧随其后，反应迅捷，腰肢柔软，旋转间银发飞扬，每一个眼神交汇都带着无声的较量与默契。他们不像是在跳舞，更像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博弈，在旋律中碰撞、纠缠，又奇妙地和谐。
歌剧院指挥部内，此刻却是另一番景象。
专家们看着监控画面中那对在星空下即兴起舞、配合得天衣无缝的男女，一个个激动得热泪盈眶，差点抱头痛哭。
“成了！成了！他们自己跳起来了！”
“我们今天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安排啊！”
“合着我们前两天绞尽脑汁，又是狙击又是摩天轮故障的……全白干了？！”
“这才是真爱啊！自发性的浪漫！数据模型都见鬼去吧！”
就在这片混杂着欣慰、激动和些许自我怀疑的氛围中，一名行为分析专家猛地举起手，脸上带着一种豁然开朗又极度自信的表情。
临时总指挥老唐示意他发言。
那位专家自信满满地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各位！根据我最新的观察和数据模型修正，我发现男女主角实际上根本不需要我们刻意的、复杂的情节引导！甚至，他们对突发事件的应对和互动，本身就极具张力和发展性！”
他环视四周，掷地有声：“他们需要的不是引导，而恰恰是共同处理突发事件的经历！这能极快地拉近心理距离！我这里有一个绝妙的方案，只是……执行起来比较有难度……”
老唐现在一听“方案”就有点条件反射的头痛，但还是拍板：“有什么屁快放！别藏着掖着！要星星要月亮，老子都想办法给你搞来！但是！”他加重语气，“别再给我搞砸了！”
专家认真地点了点头，指着外面的夜空，说出了他的“妙计”：“我希望——下一场雨！直接浇在他们的头上！雨不用太大，淅淅沥沥即可，但也不能太小，要能明显感觉到，打断他们目前的跳舞状态！”
老唐闻言，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思考了三秒，点头：“小问题！我们拥有最先进的……呃，降雨设备，足够应对这种突发危机。”
老唐这话主要是说给这些不明真相的普通专家听的，哪有什么能在短时间内精准定位降雨的黑科技设备？唯一的办法，就是动用康斯坦丁之前炼制的、那些能引起小范围元素乱流的炼金道具。
老唐掏出手机，悄咪咪地走到角落，给康斯坦丁打了电话：“喂，康斯坦丁，你搞出来的那些炼金小玩意儿里面，有没有能用来……人工降雨的？”
电话那头的康斯坦丁确认有的，并表示需要一点时间准备。老唐立刻下令：“就用那个！目标定位我发给你，十分钟后，我要看到雨点！”
十分钟后，公园上空，原本稀疏的星月被不知从何处汇聚而来的薄云遮蔽。几滴冰凉的水珠落下，紧接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真的飘洒下来，精准地笼罩了公园的这一角。
指挥部里，那位提出降雨方案的专家紧紧盯着屏幕，双手握拳，激动得声音发颤：“来了！根据我的数据模型推测，在这种浪漫的雨幕之下，男女主角绝对不可能仓皇逃离！他们会……会在雨中继续热舞！雨水非但浇不灭他们炽热的感情，反而会如同催化剂，让他们的情感在雨中升华！看吧！见证奇迹的时刻……”
然而，与他预想中那唯美、激情、如同电影海报般的画面截然不同——
音乐声在雨点变密的瞬间就戛然而止——粟绾眼疾手快地抢救回了自己的手机。
“我靠！这什么鬼天气！说变就变！真扫兴！”粟绾抱怨道，用手挡在头顶，虽然雨不大，但足以打湿头发和衣服。
“赶紧撤吧，别真淋成落汤鸡了。”白霁霄也皱了皱眉，拉起她的手，完全没有丝毫“雨中热舞”的浪漫想法。
两人动作一致，毫不犹豫，像是任何一对遇到下雨的正常情侣一样，嘴里抱怨着这突如其来的天气，忙不迭地、略带狼狈地小跑着，朝着酒店的方向冲去，瞬间就消失在了雨幕和指挥部的监控画面中。
指挥部内，一片死寂。
那位自信满满的专家脸上的激动和红晕瞬间褪去，变得惨白。他呆呆地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公园长椅和依旧在下的小雨，嘴唇哆嗦着，仿佛信仰崩塌。
“不……不可能……我的模型……我的数据……怎么会……” 他喃喃自语，眼神涣散。
老唐也破防了，一巴掌拍在控制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妈的！又白给了！”
下一秒，那位专家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某种巨大的执念驱使，发出了一声不成调的哀嚎，以一个近乎百米冲刺的速度，猛地冲向了指挥部角落里那三尊至今还未撤走的神像前！
“噗通”一声，他直接跪倒在地，对着耶稣、佛祖和玉皇大帝，“咚咚咚”地磕起头来，磕得又快又响，额头瞬间就红了，嘴里还念念有词，也不知是在忏悔，是在祈求，还是在发泄。
他构建起来的、关于这对男女主角性格行为的所有数据模型，在这一刻，随着那场计划中的雨和两人毫不浪漫的逃离，彻底崩塌了。科学，在真正的“混沌”与“不按常理出牌”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而公园里，那场目的性极强的雨，还在不识趣地继续下着，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指挥部里的鸡飞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