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织被引入皇宫时,天光未亮,宫门前已布满禁军。
她身着素衣,头戴布巾,看上去不过是个乡野村妇,却在众臣注视下缓步而入,神色从容。
殿上灯火通明,龙座之上,皇帝目光如炬,扫过她的脸庞。
“林春织?”他问。
“草民在。”她躬身行礼,声音清脆而不卑不亢。
皇帝轻抬手,“赐座。”
太监搬来矮凳,春织谢恩落座,袖中紧紧攥着那半片地图残片与凤令玉佩。
“你状告昭王府勾结前朝余党,意图拥立伪帝,可有证据?”
“有。”她缓缓抽出地图残片,“此图原为我养父林屠户所藏,乃先帝遗失之密图,上有前朝旧地封印标记。昭王暗中派人追查此图多年,不惜对我一家赶尽杀绝。”
她说得平静,却字字铿锵。
殿内群臣交头接耳,皆知林屠户十年前因意外坠崖身亡,未曾听闻此事。
皇帝目光微凝:“你是如何得知这些?”
“因为林家并非我的亲生父母。”她坦然承认,语气却无悲戚,“我本是灾年孤女,被林家收养,直到去年家中遭难,我才无意中发现这枚凤令玉佩——它是昭王府当年遗失的信物。”
她将玉佩呈上,内侍接过,递至御前。皇帝仔细端详,脸色渐沉。
“此玉佩……确属昭王府旧物。”他低声道,“你说你是昭王府血亲后裔?”
“是。”春织点头,“但非嫡系血脉,也无意认祖归宗。我只是个林家女儿,今日前来,只为还天下一个清明。”
她站起身,目光坚定:“昭王以复国大义裹挟百姓,借我之名扶持伪帝,实则是为谋私权。若陛下不信,可差人前往城南三里铺,那里有一处昭王府秘密据点,藏有账册、名单,足以证明其谋逆之心。”
话音落下,满堂寂静。
就在此时,殿外忽有人高声禀报:“镇北军旧部霍砚求见,携证物进殿!”
皇帝一挥手,“传!”
脚步声响,霍砚身穿青布短褐步入殿中,腰间挂刀,眉宇冷峻。
他单膝跪地,双手捧上一本泛黄账册。
“这是从昭王府据点中取出的副本,其中记载了与前朝旧部的往来明细、银钱交易及密探部署。”他说完,将账册恭敬奉上。
皇帝翻开,脸色骤变,猛地合上,重重拍案!
“好一个昭王!”他怒道,“竟敢私通前朝余党,妄图篡位,罪该万死!”
殿内百官哗然,纷纷请命彻查。
就在这时,李崇文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此案牵涉甚广,尚有诸多旧案存疑,恳请重审沈廷之案与林屠户案。”
“哦?”皇帝看向他,“你有何凭据?”
“沈廷乃忠良之后,曾掌兵部机要,林屠户亦非寻常屠夫,而是先帝特赦的旧部遗孤。”李崇文沉声道,“二案背后,恐另有隐情。”
皇帝沉吟片刻,终是点头:“准奏。”
消息传出,京城震动,百姓欢呼。
坊间纷纷议论,称“林家养女揭阴谋,一纸陈情动天子”。
殿中气氛逐渐缓和,皇帝转头望向春织,语气温和几分:“林氏女子,你如今身份不同,是否愿回昭王府?”
春织摇头,声音坚定:“草民自幼为林家女儿,今虽知身世,心之所系,仍是林家庄。林家养育之恩,胜过血脉。”
皇帝看着她,眼中多了一分欣赏。
“你可知,若朕允你留在宫中,或可封赏你母族?”
“臣非为封赏而来。”她再次拜下,“只求陛下明察,莫让忠良寒心。”
皇帝沉默片刻,终是叹息一声:“林春织,你既有此心,朕便许你自由去留。”
殿内群臣再度哗然,谁也没想到,一个乡野女子,竟能在金殿之上力陈真相,更获圣上首肯。
春织起身,退至殿外,霍砚已在等候。
“都办妥了。”他说。
她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望向远方天际。
风起云涌,尘埃尚未落定。
而林家庄的命运,也才刚刚开始。
金殿之上,余音未散。
群臣仍在议论纷纷,皇帝的目光却已落在春织身上。
“林春织,”他缓缓开口,“你既非昭王府血脉,亦无封赏之求,为何执意要揭发此案?”
此问一出,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春织抬头,迎着那双威严的眼眸,一字一句道:“草民不过一介寒门女子,蒙林家收养十余年,受邻里照拂无数。林家虽贫,却未曾取不义之财;虽弱,却从未背信弃义。”
她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林家庄虽小,却是我心中最重的根。我今日所为,非为权势、非为复仇,只为还林家一个清白,还天下一个公道。”
她的目光扫过殿中那些曾冷眼旁观的官员,最后落在族长林宗仁脸上。
“林家子孙,纵使微如尘土,也当守节自持。若连我们都失了骨气,何谈忠义?”
殿上一片肃然。
皇帝凝视她许久,终是点头,抬手轻挥。
“传旨——”
一声令下,太监疾步上前,捧来黄绢与金漆木匣。
“林家世代忠良,虽出身寒微,却心怀家国。朕特赐‘忠义之家’匾额一面,并赐田五十亩,银百两,以彰其德。”
圣旨宣读完毕,满堂哗然。
林宗仁老泪纵横,连连叩首:“谢主隆恩!林氏子孙,必不负陛下厚望!”
春织亦跪下谢恩,心头却并无太多激动。
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林家得赦,名声恢复,但朝堂风云变幻,昭王倒台后,仍有人蠢蠢欲动。
而她身份曝光,注定难以真正回归平凡生活。
退朝时,天色已近午时。
宫门前,阳光洒在青石板上,霍砚立于人群之后,身姿笔挺。
春织缓步走来,风卷起她素净的衣角,露出脚边微微沾染的泥土。
她望见他,脚步一顿,眼中浮起一丝柔软。
霍砚上前一步,轻轻握住她的手。
“回家吧。”他说。
春织望着眼前这个陪她走过风雨的男人,心头忽然一阵酸涩。
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脸颊,她却笑着点头。
“是啊,该回家了。”
马车缓缓驶出宫门,车帘半卷,春风拂面。
她靠在车内,闭目养神,耳边传来远处市井喧嚣。
然而,就在马车转过一道街口时,她忽然睁开眼,猛地掀起窗帘一角,朝人群中望去。
那一瞬,她仿佛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素衣女子站在人群中,面容模糊,却带着一种刻进记忆深处的温柔笑意。
她的心跳骤然加快,伸手想要再看清楚些,可那人却已消失在人群之中。
春织怔怔地望着空荡荡的街巷,胸口翻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是谁?
难道……只是错觉?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放下帘子,靠回车中。
“停车。”她忽然对车夫道,“前面驿站歇一歇,我有些不适。”
车夫应声,马车缓缓停下,停在一处偏僻驿站前。
春织掀帘下车,扶着霍砚的手稳住身形。
“怎么了?”他低声问。
她摇头,眉眼低垂,掩去那一抹深思。
“没事……只是,想多留几日。”
霍砚看着她,没再多问,只点了点头。
“好。”
夜色渐浓,驿站外灯火初上。
而在马车后的阴影里,一双眼睛悄然离去,消失在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