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沉默的共处让纪槐序感到些许不自在。
他能感觉到秦峪的目光并未完全停留在手机上,偶尔会抬起来,落在他身上。
过了许久,纪槐序终于忍不住,抬起头:“你……不用去拍戏吗?”
秦峪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看向他,眼神平静。
“今天我的戏份安排在晚上。”
“哦。”
纪槐序干巴巴地应了一声,找不到别的话说,只好又低下头去。
他试图忽略那道视线,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屏幕上。
手指敲击键盘的力度略微加重,仿佛这样就能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掉那扰人心神的存在。
时间在安静的空气中缓慢流淌。
阳光逐渐西斜,将房间内的光影拉长。
纪槐序处理完最后一封邮件,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眉心。
他下意识地抬眼,恰好撞上秦峪望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深沉而平静,没有躲闪,也没有过多的情绪。
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已经这样看了很久。
纪槐序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他迅速垂下眼睫,端起旁边那盅已经不再烫手的冰糖炖雪梨,小口小口地喝着,用动作掩饰瞬间的慌乱。
清甜温润的汤汁滑过喉咙,很舒服。
“工作处理完了?”
秦峪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语气寻常。
“嗯。”
纪槐序低低应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话。
秦峪似乎也并不期待他有多热情的回应,他收起手机,站起身。
“那就好,多休息,别太耗神。”
他的目光扫过那见底的炖盅,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这个味道还行吗?”
“……还行。”
纪槐序的回答依旧简短。
“嗯,明天我让厨房换点别的。”
秦峪极其自然地说道。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他没有再多停留,拿起空的保温袋,转身离开了房间,动作干脆利落。
门轻轻合上,房间里重新只剩下纪槐序一个人。
他放下勺子,看着空掉的炖盅,又看了看那扇紧闭的门,眉头微微蹙起。
这个男人,似乎真的在践行他那句“用你能接受的方式,重新认识你”。
而这种重新认识,带来的不是安心,而是一种更深的、悬而未决的忐忑
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细微的好奇。
他想知道,秦峪的耐心到底有多少?
他所谓的认真,又能持续多久呢?
纪槐序关掉电脑,走到窗边。
夕阳将天空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向下望去,恰好看到秦峪走出酒店大楼的身影。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门口,似乎是和剧组工作人员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抬手看了眼时间,这才不紧不慢地朝着摄影棚的方向走去。
背影挺拔,步伐沉稳,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纪槐序收回目光,拉上了窗帘,将那片温暖的夕阳和那个人的身影一同隔绝在外。
——
纪槐序休养了大半个月左右。
说是休养,但是工作进度也没有落下。
纪槐序依旧一整天都泡在录音室里,偶尔去片场跟进音乐进度。
这天拍摄的一场夜戏。
纪槐序需要在一旁捕捉现场演员们交织的情绪,为后期复杂的声音混录做准备。
片场灯火通明。
一场情绪爆发极其激烈的戏份拍摄结束后,现场气氛还有些压抑。
秦峪显然还未完全从角色状态中脱离。
他眼眶泛红,独自坐在休息区的角落,眼神空茫地望着地面,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工作人员都默契地不去打扰他。
纪槐序正在和导演讨论刚才那段戏的配乐小样,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瞥向那个角落。
他看到秦峪的助理小心翼翼地上前,似乎想给他披件外套,却被秦峪挥手挡开。
助理退到一边,没再靠近。
纪槐序的心莫名揪了一下。
他知道这是演员入戏太深后常见的情绪残留。
但秦峪此刻表现出来的那种近乎脆弱的烦躁和孤立感,与他平日里那种张扬、沉稳的样子截然不同。
鬼使神差地,纪槐序结束和导演的谈话后,没有立刻离开。
他绕到了放置饮品和毛巾的长桌旁,拿起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
迟疑了片刻,指尖微微用力,拧开了瓶盖。
然后,他状似不经意地走过去。
在经过秦峪身边时,脚步未停,只是手臂一伸,将那瓶拧开了盖子的水,轻轻放在了秦峪手边的凳子上。
动作自然得就像随手放置一件多余的道具。
没有言语,没有眼神交流,甚至没有片刻的停留。
做完这个动作,他便继续向前走去,仿佛只是路过。
走出几步远,他的后背却感受到一道骤然聚焦的、灼热的视线。
他的心跳在那一刻漏跳了好几拍,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身后的反应。
是拒绝?嘲讽?还是……
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预料中的任何回应。
没有道谢,没有质疑,甚至连瓶子被挥落在地的声音都没有。
纪槐序不敢回头,只能保持着匀速继续往前走。
直到拐过一个布景板,确认完全脱离了秦峪的视线范围,他才猛地吁出一口紧绷的气。
手心竟然沁出了一层薄汗。
他这算什么?
关心?
或者……一种试探?
纪槐序试图安慰自己。
这只是出于基本的人道主义,对一位刚刚完成高强度表演的同事的举手之劳。
而在他看不见的角落。
秦峪缓缓低下头,看着手边那瓶被拧开了盖子的水,久久没有动作。
他眼底的空茫和烦躁尚未完全褪去,却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搅动起一丝难以置信的、细微的波澜。
他伸出手,拿起那瓶水,指腹摩挲着瓶身,试图寻找那一点点残留的,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然后,他仰起头,喉结滚动,慢慢地喝了一大口。
冰凉的水流滑过喉咙,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微弱的暖意,一点点渗入了他方才因为入戏而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
他垂下眼睫,遮住了眸底深处那剧烈翻涌的、几乎要压抑不住的复杂情绪。
那瓶水被他紧紧握在手里,良久都没有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