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车里的气氛与来时截然不同。
那辆半旧的桑塔纳,仿佛也因为打了胜仗而变得轻快起来,发动机的嘶吼声听着都像凯旋的号角。
孙镇长彻底松弛了下来,整个人陷在副驾驶的座位里,脸上是一种混合着疲惫、亢奋与不真实的复杂表情。他一会儿看看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一会儿又扭头看看正在开车的沈铭,嘴巴开合了好几次,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千言万语,最后只化成了一句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感慨:“他娘的,真干成了。”
说完,他自己先乐了,笑声在狭小的车厢里回荡,带着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意。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了半天,才发现手还有点哆嗦,连烟都点不着。
沈铭伸手拿过打火机,帮他点上。
孙镇长猛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通红的眼眶。“小沈,你知道吗,我当了快十年的镇长,这是我第一次进市里那栋玻璃楼。以前去市里开会,我路过那儿都绕着走,总觉得那不是咱们这种泥腿子该去的地方。”
他弹了弹烟灰,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几分释然:“今天我不仅进去了,我还是挺着胸膛进去,挺着胸膛出来的。那个姓宋的经理,一开始那德行,眼珠子都快长到天花板上去了。最后呢?还不是客客气气地把咱们送出来。”
沈铭笑了笑,没有接话。他知道,孙镇长现在需要的不是附和,而是倾诉。
“三十八块钱一箱!”孙镇长又把这个数字念叨了一遍,像是怕自己忘了,“回去我得跟老伴好好说道说道,她总说我干工作没魄力,一辈子就守着镇上那一亩三分地。这回,老子也让她看看,我手底下的人,能把土豆卖出黄金价!”
车子下了高速,驶入县道,离青云镇越来越近。路两旁的景象从高楼大厦变回了熟悉的农田和村庄,空气里也渐渐有了泥土和草木的气息。
孙镇长的心情彻底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乡情怯般的期待。他搓着手,有些坐立不安:“你说,村里人……现在都知道了吧?”
沈铭看了一眼后视镜:“蒋记者在超市现场就发了朋友圈,王科员他们肯定也把消息传回去了。现在,估计全镇都知道了。”
当车子拐进镇政府大院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预想中的锣鼓喧天没有出现,但眼前的一幕,却比任何喧嚣的场面都更让人心头温热。
镇政府的小食堂里,灯火通明。
不止是食堂,连带着院子里都摆开了七八张桌子,几乎全镇的干部,还有各村的村支书、主任,以及昨晚通宵分拣土豆的村民代表们,都聚在这里。
没有大鱼大肉,桌上摆着的是最家常的饭菜,花生米、拍黄瓜、炒鸡蛋,还有几大盆热气腾腾的猪肉炖粉条,香气飘满了整个院子。
所有人都没动筷子,像是在等着谁。
当桑塔纳的车灯光束扫过院子时,整个院子瞬间沸腾了。
“回来了!孙镇长和沈主任回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
“哗啦”一下,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车子。那一道道目光里,有好奇,有敬佩,有感激,有激动,汇聚成一股灼热的暖流,瞬间包裹了刚下车的沈铭和孙镇长。
王科员第一个冲了上来,他手里还端着一碗刚盛好的猪肉炖粉条,因为跑得太急,滚烫的汤汁洒在手上都浑然不觉。他脸上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主……主任!孙镇长!成了!全卖光了!我刚跟超市那边通过电话,五十箱,不到晚上七点,一箱不剩!还有好多人问什么时候补货呢!”
赵老四,那个昨晚守着“一级果”筐子不让人碰的老农,也挤了过来。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沟壑里都盛满了笑意,他一把抓住沈铭的手,粗糙的手掌像砂纸一样,却带着滚烫的温度:“沈主任,好样的!你真是我们青云镇的能人!俺活了六十多年,头一回知道,俺们地里刨出来的土疙瘩,能跟城里人喝的那个啥……高档茶叶卖一个价!”
“能人”,这个朴素又分量十足的词,从赵老四嘴里说出来,迅速在人群中传开。
“是啊,沈主任可真是个能人!”
“以前都说他轴,现在看,那不叫轴,那叫有本事!”
“跟着沈主任干,有奔头!”
孙镇长站在一旁,看着被村民和同事们簇拥在中间的沈铭,心里百感交集。他看到之前那些对沈铭颇有微词、等着看笑话的老干部,此刻脸上也挂着由衷的钦佩。他看到那些年轻的公务员,看着沈铭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名为“偶像”的光芒。
他知道,从今天起,沈铭在青云镇,算是彻底站稳了脚跟。这种“稳”,不是靠领导的任命,不是靠资历的积累,而是靠实打实的功绩和民心,是全镇上下发自内心的认可。
孙镇长清了清嗓子,拿起一个搪瓷大茶缸,倒满了酒,走上前去,声音洪亮地喊道:“都静一静!静一静!”
院子里慢慢安静下来。
“今天,是咱们青云镇大喜的日子!”孙镇长举起茶缸,“咱们的‘青云土豆’,打响了第一炮,而且是开门红!这一炮,打出了咱们青云镇的志气,打出了咱们农民兄弟的尊严!”
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这头一功,要记在沈铭同志身上!”孙镇长把另一只手重重地拍在沈铭的肩膀上,“从土豆节的策划,到品牌的设计,再到今天勇闯华润城,每一步,都是他带着大家蹚出来的!我提议,咱们大家,敬咱们的‘能人’沈主任一杯!”
“好!”
所有人,无论干部还是村民,都举起了手里的酒杯、茶缸、饭碗,齐刷刷地朝向沈铭。
沈铭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真诚而热切的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不是个擅长言辞的人,此刻,任何华丽的语言都显得苍白。他端起王科员递过来的酒碗,一仰头,干了。
辛辣的白酒顺着喉咙一路烧到胃里,烧得他四肢百骸都暖了起来。
庆功宴的气氛热烈而淳朴。
席间,有人谈起了红叶镇。
“哎,你们听说了没?红叶镇的马镇长,今天在县里可是丢大人了。”一个消息灵通的村主任压低了声音,却足以让一桌子的人都听见,“他联系的那几个批发商,全都变卦了,一个都没去拉货。听说他那七毛钱一斤的土豆,现在降到五毛,都没人要。”
“活该!”另一个干部哼了一声,“就知道搞歪门邪道,恶意竞争。你看人家沈主任,走的是阳关道,玩的是品牌,是格局!他马卫国能比吗?”
“我听说啊,马卫国下午还给县领导打电话哭诉,说咱们青云镇不讲武德,抢他生意。结果被县领导在电话里给训了一顿,说他‘思想僵化,缺乏市场意识,不主动创新,反而指责先进典型’,让他好好反思。”
这番话引来了一阵压抑不住的笑声。
这种胜利,不仅是经济上的,更是心理上的。它让所有青云镇的人都扬眉吐气,感觉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沈铭默默地听着,没有参与讨论。他打开了只有自己能看见的系统界面。
【事件:‘青云土豆’品牌战役胜利】
【评价:完美(以雷霆之势,确立品牌优势,彻底击溃竞争对手)】
【奖励结算中……】
【威望+80!】
【智谋+10!】
看着飞速上涨的威望值,沈铭心中却没有太大的波澜。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看向远处沉寂的夜空和隐约可见的群山轮廓。
土豆卖出去了,村民们暂时脱了贫,但这只是第一步。
青云镇的崛起,不能只靠土豆。
一个贫困乡镇想要真正地站起来,需要的是可持续发展的产业,是能留住人才的环境,是更深层次的变革。
他想起了那个叫马卫国的镇长。今天,他成了自己的手下败将,成了全县的笑柄。但沈铭知道,在很多乡镇,马卫国的“低价倾销”模式,才是常态。他们不是不想创新,而是不敢,或者说,不知道该如何创新。
自己能赢,靠的是模拟器提供的“唯一活路”。但青云镇未来的路,不可能每一次都有现成的答案。
宴席散去,已是深夜。
孙镇长喝了不少,走路都有些摇晃,但他精神却异常清醒。他拉着沈铭,没有回家,而是一步步走上了镇政府办公楼的天台。
晚风清凉,吹散了酒气。
两人凭栏而立,俯瞰着灯火零星的青云镇。
“小沈,你看。”孙镇长指着山下那一片片沉睡的村庄,“好看吧?”
“好看。”
“我在这儿看了快十年了。”孙镇长声音里带着一丝怅惘,“以前看,总觉得心里憋着一口气。咱们青云镇,有山有水,有历史,老祖宗还给咱们留了个‘青云之志’的好名字,可日子就是过得不如人家。年轻人留不住,姑娘们都想往外嫁,剩下我们这些老家伙守着这片穷山沟,你说我憋屈不憋屈?”
他转过头,看着沈铭,眼神在夜色中亮得惊人:“但是今天,我再看,感觉不一样了。我心里那口气,顺了。我看到了希望。”
孙镇长拍了拍冰冷的栏杆:“土豆节,是你搞起来的。品牌,是你立起来的。市场,也是你闯出来的。你让所有人都看到了,咱们青云镇不是不行,是以前没找到对的路。”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小沈,土豆只能管一季,管不了一辈子。接下来,路该怎么走,我心里没底。县里下个月要开招商引资的动员大会,每个乡镇都要报项目,拿方案。往年,咱们都是去凑数的,坐在角落里,听人家高新区、开发区吹牛。今年,我想挺直腰杆,站到台上去说几句。可说什么,我不知道。”
孙镇长看着沈铭,目光里满是信任和期许:“你这个‘能人’,给我交个底,咱们青云镇,下一步,靠什么?”
夜风吹过天台,带着一丝寒意。
一个巨大的、全新的挑战,随着土豆大获成功的喜悦一同到来,悄无声息地压在了沈铭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