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把自己照顾好了，才能找出真相，给她讨回公道，马上休息！”
叶骁几个大步来到窗户边，利落地把遮光帘全部拉严实，将窗外已经泛白的天光挡在外面。
他拖着略显疲惫的脚步回到自己的床铺坐下，指尖快速解开手机锁屏。
屏幕亮起的冷光把他紧锁的眉头照得格外明显。
王刚、温璟和老白的一条条消息不断弹出来。
虽然调查进展缓慢，但多少有些收获。
他快速敲击屏幕回复指令，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的脑海中不断闪现着关于催眠作案的推测和目前掌握的各种线索。
但他的注意力始终有一半放在对面床铺。
凌越既没有完全躺下，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他就这么靠在床头，眼睛紧闭。
叶骁心里清楚得很，他压根没睡着。
那呼吸声太过规律显得刻意，紧锁的眉头在电脑屏幕的闪光中也格外明显。
除了凌越的呼吸声外，房间里静得几乎能听见叶骁指尖滑过手机屏幕时发出的细微动静。
当叶骁正觉得这沉默会一直持续下去的时候，凌越突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好像在回忆什么很远的事情，带着点朦胧的感觉：
“叶骁……”
叶骁立刻把手机放到枕头边，抬眼望过去。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难受？”
凌越缓缓睁开眼睛，但他的视线没有集中在叶骁身上，而是茫然地望着天花板。
似乎目光能穿透墙壁，看到很久以前的某些事。
“我小时候就是在阳光福利院长大的。”
他的语调缓慢平静，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叶骁稍稍怔了一下，随即安静下来，认真地听着。
他能感觉到，现在的凌越需要把这些话说出来。
“那时候福利院的条件比现在差多了。”
凌越嘴角微微抽动，露出一个很淡的、带着怀念的苦笑。
“墙壁破破烂烂有裂缝，冬天冷风呼呼往屋里钻，夏天又热得像蒸笼。”
“不过仔细想想，那时候倒也不是全都那么糟糕。”
他的眼神变得柔和了一些。
“那时候李兰还是办公室主任，还没升职当副院长。”
“她对每个孩子都特别好，是真心为我们着想的。”
“不像某些人，表面上对你笑得特别亲切，实际上眼神里一点温度都没有。”
“李兰经常偷偷给我们带糖吃，要是有谁感冒发烧了，她一定会守在床边照顾。”
“她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但那份关心是真的，温暖得让人心里发烫。”
叶骁注意到他停顿了好一会儿，再出声时，话里带着些许向往。
“福利院就是那么个小地方，抬头看见的总是方方正正的屋檐，灰扑扑的墙面天天都在眼前晃悠。”
“那时候谁不想赶紧离开这个铁栅栏，都想看看外面的世界长什么样。”
凌越眼里突然有了神采，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
“一天李兰拿着几张照片回来，全是海边拍的那些。”
他说着说着语调就活泼起来了，像个发现新事物的孩子。
“从来没见过那么蓝的海水，金黄的沙滩，泛白花的浪头，和福利院里死气沉沉的颜色一点都不像。”
“她拿着照片跟我们讲大海有多广阔，说海风吹着有多惬意。”
凌越停下来片刻，眼角弯了弯。
“她跟我们保证，等我们长大了就带着去看海。”
房间安静得连呼吸都听得见，只有凌越的话轻轻飘荡在空气里。
叶骁甚至能想象出那个画面。
一群衣服皱巴巴的小孩围着一个温柔的女青年。
他们眼巴巴盯着那些色彩鲜艳的照片，小脸上写满了对未知世界的期盼。
“我们还拉了钩的……”
凌越的声音突然弱了下来，微微颤抖着、“说好要一块儿去看海……”
转眼间，他眼里的光亮就黯淡了下去，被更浓郁的阴影覆盖。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
凌越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沙哑，还带着些哽咽。
他眼睛直直地盯着窗前挡着的窗帘。
“我看着院里的小伙伴一个接一个被新家接走。”
“刚开始那会儿，我还真心替他们高兴，想着他们终于能离开这个地方，去过不一样的日子。”
他的手指把被子攥得皱巴巴的，指尖掐得没有一丝血色。
“可渐渐地，我发现这事不太对劲。”
他猛地转过头来，眼神锋利地盯着叶骁，像是要把什么东西看穿。
“他们被领养的时间点总是太巧合了。”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
凌越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像是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这些被带走的孩子，一个都没了消息。”
“有几个走前还哭着跟我拉钩保证，说会给我们写信。”
“他们每个人都答应得好好的。”
房间里突然静得可怕。
叶骁觉得心口堵得慌，已经隐约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决定查个明白。”
凌越的语气出乎意料地平静，平静得让人心里发冷。
“那时候虽然年纪不大，但我会观察。”
“我开始偷偷做记号，在笔记本上记下每个来领养的人。”
凌越的眉头轻轻拧了起来，眼神变得又深又冷。
“我发现这些自称养父母的人，穿着打扮都很讲究，说话做事也很有礼貌。”
“但就是那双眼睛里，连半点温情都看不见。”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在床边轻轻敲着。
“他们的说话腔调，走路姿势，就连握杯子的样子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猛地抬眼，咬着牙望天花板。
“我花了快小半年偷偷调查，一点一点顺着细枝末节摸索，最后查到了一家叫长乐集团的地方。”
“长乐集团？”
叶骁听见这个称呼立刻警觉起来，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后颈窜上一阵寒意。
“对，就是这个。”
凌越的笑容冷得像冰，嘴角微微抖动。
“那些装作要领养孩子的家伙，都是给长乐集团办事的！”
“哪是什么收养福利院孩子？分明就是在有组织地坑蒙拐骗！”
说到激动处凌越猛地从床上站起来，声音止不住发抖。
“他们把孩子们一个个骗上车，也不知道带到哪里去了。”
“那些孩子之后就彻底销声匿迹了！连张明信片都没寄过！”
他十指紧紧扣住叶骁的手臂，眼里既有愤怒又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叶队，你明白了吗？阳光福利院根本不是给孩子们找好归宿的地方！”
“这里就是个打着慈善幌子的贼窝！”
“专门把孩子们送到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长乐集团去！”
凌越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字字句句都像带着血。
“李兰她……”
凌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神逐渐哀伤。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声音里满是痛楚。
“后来当上副院长……是不是也变成他们的人了？”
“她也参与了吗？！所以福利院的人才会对她下手？！”
“因为她知道得太多了？！还是说……她后来反悔了？！”
最后几句话凌越是吼出来的，嗓子都喊哑了，声音里充满了崩溃和不愿相信的愤怒。
他突然用双手死死捂住脸，肩膀止不住地发抖，指缝里漏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叶骁被这突如其来爆发的真相和情绪震得浑身发僵，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长乐集团？福利院居然是个中转站？”
“拐卖儿童？李兰身上这些谜团竟然牵连如此深远？”
这些骇人听闻的真相像一连串惊雷般炸开，将叶骁过往的所有猜测轰得粉碎。
他注视着蜷缩成一团、痛苦不堪的凌越，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
震惊、暴怒、还有说不出的心疼混在一起往上翻涌。
此刻他终于明白凌越对阳光福利院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复杂感情到底是为什么。
也彻底理解了为何李兰的事情会如此轻易地揭开凌越心中最隐秘的伤疤。
这哪里算什么普通的刑事案件？
这就是凌越童年噩梦的重现！
是他想忘却始终如影随形的恐惧！
叶骁猛地从座位上起身，几个跨步冲到凌越床前，单膝跪地，双手牢牢按住他不住发抖的肩膀。
“凌越！”
叶骁的声音像钢铁般坚定有力，不容置疑。
“把脸抬起来，看着我的眼睛！”
听到这句话，凌越整个人明显抖了一下，颤抖着放下捂在脸上的双手。
那张湿漉漉的脸庞上，一道道泪痕清晰可见，眼睛里盛满了不知所措和难以承受的痛苦。
“你给我听好了！”
叶骁死死盯着他通红的双眼，每个字都说得又重又沉，像是要把这些话钉进凌越脑子里。
“这世界上还有谁比你更了解李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曾经那么激动地给你们看那些海边拍的相片。”
“真心实意地和你们约定好，用自己全部的热诚对待每一个孩子！”
“我打死都不信她会变成那种人！”
叶骁紧紧握住凌越的双臂，声音变得更加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