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下俊撒出的两百余把“毒刺”,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秋末冬初的华北大地。
他们化装成逃荒的农民、行脚的小贩、走村串户的货郎,甚至伪装成被打散溃逃的国军散兵或地方武装人员。
得益于严格的选拔和短期强化的方言、习俗训练,以及根据地因旱灾和大批外来灾民涌入而略显复杂的人口环境,他们的渗透在初期并未引起足够警惕。
这些“大和魂”的候选者们,如同最耐心的猎人,分散在太岳山北麓边缘的村庄、道路、山隘。
他们不主动接触八路军正规部队,而是远远观察,记录行军痕迹,监听民间议论,甚至尾随送粮支前的群众队伍。
他们的目标明确:寻找八路军,特别是那些频繁活动、给运输线造成麻烦的小股部队的落脚点、集结地和规律。
半个月的时间,在紧张而隐蔽的侦察中流逝。竹下俊在太原的训练营里,如同蜘蛛般坐镇中央,通过秘密交通点和无线电静默约定的特殊信号,接收着零散传回的信息碎片,在地图上一点点拼凑着对手的轮廓。
终于,两条相对清晰且被认为“风险较低、价值适中”的目标信息,被筛选出来。
一条来自平遥以北、靠近同蒲铁路的山区。一个侦察小组伪装成采药的山民,经过多日蹲守和迂回观察,确认了一处位于田家庄附近山坳里的营地。
那里经常有穿着混杂但携带武器的人员进出,规模约在四五百人,装备似乎不错,有轻机枪和掷弹筒,疑似是活动在该区域的平遥县大队主力驻地。
他们纪律尚可,但警戒范围主要设在进出山坳的要道,对熟悉山林的渗透者防范不足。
另一条来自介休东北方向的柳家庄。另一个小组通过跟踪一支疑似征收粮食的小队,发现了柳家庄内隐藏着一个规模较小的武装单位,大约百余人,装备较为简陋,更像是区小队或基于民兵。
他们与村民关系密切,几乎半民半兵,驻地就设在村庄内部,利用民房和简单工事。
这两条情报,迅速被标记、核实(通过不同小组的交叉印证),并火速上报至太原第一军司令部。
田边盛武司令官看着地图上被标注出的两个点,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带着狠厉的笑容。这正是他想要的——快速、精准、凶狠的反击,用雷霆手段拔掉八路军伸出来的触角,震慑其气焰,同时检验“竹下俊方案”的成效。
命令迅速下达。平遥、介休两县的日军守备队,在绝对保密的前提下,各自秘密集结了一个加强步兵大队(约一千二百人),配属部分炮兵和工兵。行动时间定在收到情报后的第三天深夜。
行动异常顺利。在熟悉地形的汉奸向导和“大和魂”侦察兵(他们部分人留下作为攻击引导)的带领下,日军大队趁着浓重夜色,绕过可能存在的警戒哨,直扑目标。
田家庄山坳。凌晨二点,正是人最困乏之时。日军炮兵悄然架设阵地,步兵如同鬼魅般完成了对山坳出口的封锁和包围。
当第一发照明弹带着尖啸升空,将简陋的营地和惊慌起身的人影照得惨白时,密集的迫击炮弹和重机枪子弹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平遥县大队的确比一般地方武装装备好些,也设置了一些哨位。但在有备而来的日军野战大队突袭下,仓促间的抵抗显得混乱而无力。
大队长声嘶力竭地组织反击,试图向山林深处突围。战士们依托岩石、窝棚英勇还击,但日军火力实在太猛,包围圈迅速收紧。
战斗几乎呈一边倒的态势。许多战士在睡梦中或被第一波火力杀伤。经过约二个小时的激烈交火,县大队防线崩溃,残余人员分散突围。
最终,五百余人的平遥县大队,仅有约一百一十名熟悉地形、反应较快的骨干和战士,在付出惨重代价后,侥幸钻出包围圈,遁入茫茫大山。
日军在彻底捣毁营地后,竟凶残地冲进山下不远的田家庄,将未能及时逃走的二百六十余名村民,无论老幼,悉数杀害,并纵火焚烧村庄,制造了骇人听闻的“田家庄惨案”。
柳家庄的结局更为悲惨。面对兵力、火力、准备均占绝对优势的日军突袭,仅有百余人、缺乏重武器的区小队几乎未能组织起有效抵抗。战斗在半小时内就结束了,区小队全员牺牲。
随后,日军同样对柳家庄实施了灭绝性的屠杀和焚村,三百余名村民无一幸免。冲天火光映红了半个夜空,如同滴血的伤疤。
然而,更大的危机接踵而至。
就在田家庄、柳家庄遭袭的同一天,另一场规模更大、目标更明确的突袭,已经在酝酿。这次,目标不再是地方武装,而是新一旅的主力野战营!
从太谷、祁县秘密出发的日军独立混成第2旅团(真野旅团)下属三个精锐步兵大队,共计三千五余人,甩开了笨重行李,轻装疾进。他们同样得到了“大和魂”侦察小组的接应和引导。
这个小组更加大胆和深入,他们竟然尾随一支为四团前沿部队运送补给的小队,最终锁定了新一旅四团一营在张庄镇以北、最靠近敌占区前哨——张家村的驻地!
张家村位于王家湾根据地北端突出部,像一颗钉子楔入日伪势力范围。地势相对平坦,但村庄结构复杂,外围有一些沟壑和小矮山。
四团长邢志国将战斗力较强、营长李长顺又以稳健着称的一营放在这里,就是看重其既能前出侦察袭扰,又能稳固防御的能力。
一营在此经营数月,构筑了相对完善的防御工事体系,明碉暗堡,交通壕纵横,警戒哨一直放到村外数里。
营长李长顺,原伪军投诚军官,经过新一旅的熔炉锤炼和多次战斗考验,早已脱胎换骨,成为信仰坚定、战术扎实的八路军指挥员。
他深知此地位置关键,责任重大,日常警戒从不松懈,即便在相对平静的时期,也保持着极高的战备等级。
袭击发生在凌晨两点,正是一夜中最寒冷的时刻。日军在侦察小组的精确指引下,利用夜幕和地形掩护,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对张家村外围的渗透和包围,甚至摸掉了最外层的两个游动哨。
但就在日军突击队试图进一步靠近村口主阵地时,一名潜伏在废弃砖窑顶的暗哨,凭借过人的夜视能力和警觉,发现了月光下刺刀微弱的反光和大量移动的黑影!
“砰!”清脆的枪声撕裂了夜的寂静,紧接着是这名哨兵声嘶力竭的呐喊:“鬼子!好多鬼子!从北边和东边上来啦!!”
枪声就是命令!刹那间,原本沉寂的张家村如同被惊醒的刺猬,骤然炸开!
“进入阵地!全体进入阵地!”
“机枪!机枪上房!封锁村口!”
“迫击炮排!准备射击!”
李长顺从营部一跃而起,抓起望远镜和驳壳枪就冲了出去,嘶吼声在混乱中依然清晰。一营的战士们显示出了主力部队的高度素养,尽管被突袭,但并未慌乱。
长期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让他们迅速进入预设阵地,轻重机枪火力点几乎在哨兵报警后一分钟内就开始喷吐火舌,掷弹筒和迫击炮也根据预案,向疑似日军集结区域进行压制射击。
日军的偷袭计划被这及时的警报打乱,不得不提前发动强攻。三个大队的日军,在军官的督战下,如同潮水般从北、东两个方向向张家村发起了凶猛冲击。他们显然有备而来,携带了步兵炮和大量掷弹筒,火力支援凶猛。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日军凭借兵力优势,一波接一波地冲锋,试图撕开突破口。
一营则依托村内坚固的院落、街垒和外围工事,寸土不让,顽强阻击。枪声、爆炸声、呐喊声、惨嚎声响彻夜空,火光将张家村及其周边映照得忽明忽暗。
李长顺沉着指挥,不断调整兵力,堵住被日军炮火重点轰击出现的缺口,组织反冲锋将突入村内的小股日军消灭。
一营的电台在战斗开始后不久,就向团部发出了紧急求援电报:“我营于张家村遭日军重兵(估计三千以上)夜袭,正激战,请求增援!”
驻扎在张庄镇的四团二营营长王老二,在凌晨三点左右被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接到了团长邢志国打来的直接命令:“张家村一营遭敌重兵围攻!你部立刻集结,全速增援!不惜一切代价,击退敌军,解一营之围!我率三营随后就到!”
王老二二话不说,拉响紧急集合哨。二营官兵从睡梦中惊醒,五分钟内完成集结,随即以急行军速度,向二十里外的张家村扑去!与此同时,邢志国在向王家湾的副旅长孔捷紧急汇报后,亲自带领三营,紧随二营之后,火速驰援。
张家村的血战,持续了整整四个小时。从凌晨两点到天色微明,一营一千二百余名官兵,面对三倍于己、装备精良的日军野战部队,硬是凭借着顽强的意志、有利的地形和相对完善的工事,将敌人的一次次进攻粉碎在阵地前。
村口、巷道、院落,每一处都留下了惨烈的搏杀痕迹。一营付出了巨大伤亡,但阵地依然大部在手。
天色渐亮,日军真野旅团长显然没料到这支八路军的抵抗如此顽强,更没想到其援军来得如此之快。
当王老二率领的二营先头部队,在晨曦中出现张家村西南方向,并毫不犹豫地向日军侧翼发起猛攻时,日军的攻势为之一滞。
张家村内外,枪炮声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因为援军的到来,变得更加激烈和复杂。新一旅四团一营,在经历了炼狱般的四小时孤军奋战后,终于等来了战友的刀锋。
一场规模更大的、围绕张家村的攻防与反包围战,在血色黎明中,全面展开。而“大和魂”这把日军新淬的毒刃,其首次见血的锋芒与随之而来的反噬,也才刚刚开始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