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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的煤油灯忽明忽暗,映得陈生的脸色一半在光里,一半在影里。他刚要开口的话被白露的急报打断,此刻指尖还残留着苏雪手腕的温度,喉结动了动,终究是把那句哽在喉头的话咽了回去,转而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去码头,她肯定往军火库暗道跑了。”

苏雪已将勃朗宁上膛,闻言快步跟上:“赵刚……不,赵正雄被军统押在哪?黑牡丹会不会去找他?”

“军统的人说关在临时看守所,离这儿三条街。”白露跑在最后,将那块关东军名单塞进怀里,“我刚才路过巷口,看见两个穿短打的人鬼鬼祟祟盯着客栈,说不定是黑牡丹的同党。”

三人刚拐出客栈后门,就见巷尾的月光里站着个穿月白旗袍的女人。她手里拎着只描金漆盒,旗袍开衩处露出截玉色小腿,脚踝上系着串银铃,走动时叮当作响——正是红牡丹。

“苏小姐,陈先生,”她笑盈盈地掀开漆盒,里面码着三枚银质的船形徽章,“周先生说你们今晚或许用得上这个,码头的巡逻队只认这个。”

苏雪的手瞬间按在枪套上:“你怎么在这?”

“周先生在老虎滩的灯塔等你们。”红牡丹的指甲涂着蔻丹,轻轻敲了敲漆盒,“他说黑牡丹带走的不是真数据,是他故意放在实验室的诱饵。至于赵正雄……”她忽然凑近,银铃的响声里混进一丝极轻的低语,“他今早已经被日本人救走了,现在恐怕正带着宪兵队往码头去呢。”

陈生猛地拽了苏雪一把,示意她退后:“你脚踝的银铃,是关东军特制的信号器,对不对?”

红牡丹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低头看着脚踝上的银铃:“陈先生果然在731见过这种东西。”她突然将漆盒往苏雪怀里一塞,转身就往巷口跑,“周先生说,信不信他,全看你们敢不敢去灯塔!”

银铃的响声越来越远,苏雪捏着那枚船形徽章,冰凉的金属硌得手心发疼:“她在撒谎吗?”

“半真半假。”陈生望着红牡丹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赵正雄被救走是真的,诱饵的话未必可信。但我们现在只有两条路——去灯塔见周明远,或者去军火库堵黑牡丹。”

白露突然指着漆盒底部:“这有行小字。”

煤油灯的光线下,只见盒底刻着行极小的篆字:三更,望海楼。

“望海楼是码头边的废弃茶楼,”陈生眼神一凛,“她在给我们换地点。”

望海楼的木楼梯踩上去吱呀作响,二楼的窗棂正对着大连湾。月光穿过破损的窗纸,在地板上投下参差的影子,桌上摆着只锡酒壶,旁边压着张字条,是用毛笔写的:“黑牡丹的目标是码头仓库的炭疽菌样本,宣统年间从德国购得,原存于伪满陆军医院,上周刚转运至大连。”

苏雪拿起字条,指尖触到墨迹未干的地方:“是新写的。”

“周明远在玩什么把戏?”白露靠在窗边,忽然压低声音,“楼下有脚步声,不止一个。”

陈生将酒壶倒扣,里面滚出枚铜制钥匙,钥匙柄上刻着“甲字三号”。他刚将钥匙攥在手心,就听楼梯口传来咳嗽声,一个穿长衫的中年男人缓步上来,戴副金丝眼镜,手里拄着根文明棍,正是名单上的“夜莺”周明远。

“陈先生,苏小姐,久仰。”他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后的眼睛眯成条缝,“令尊陈敬之先生当年在哈尔滨,可是救过我一命。”

陈生的手按在桌沿:“我父亲的事,你知道多少?”

“ enough(足够多)。”周明远突然冒出句德语,随即又换回中文,“他从731带出的不仅是名单,还有一份日军的细菌战计划,代号‘樱花’。”他从长衫口袋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这是你父亲当年托我保管的信,说等你到了大连再交给你。”

苏雪正要去接,就见周明远的文明棍突然往地上一顿,楼下传来几声闷响,像是有人被打晕了。他推了推眼镜,笑得温和:“是赵正雄的人,跟着你们来的。”

陈生拆开信封,里面是张泛黄的信纸,父亲的字迹力透纸背:“吾儿亲启,周明远可信,但需防其双面性。樱花计划的核心在青岛,切记,切记。”

“青岛?”苏雪抬头,“黑牡丹带走的炭疽菌,难道和樱花计划有关?”

“她只是颗棋子。”周明远往窗外瞥了眼,远处的码头仓库突然亮起红光,“真正要炭疽菌的,是731的前副所长,石井四郎的学生,山田幸雄。”

白露猛地回头:“山田幸雄?我母亲的日记里提过他,说他当年负责活体实验的‘马鲁他’编号,从1001排到了5000。”

“他现在化名叫金先生,在青岛开了家药铺,专门收购旧日军的生化武器。”周明远将文明棍的顶端旋开,露出里面的枪管,“黑牡丹带走的诱饵里,藏着追踪器,我们现在去追,还能赶上。”

码头仓库的铁门被撬开一道缝,里面飘出股甜腻的气味,像是腐烂的水果混着消毒水。苏雪举着枪率先进去,手电筒的光柱扫过一排排木箱,突然照到个蜷缩在角落的人影——是个穿囚服的女人,胸前的编号是731-290。

“别杀我……”女人的头发粘成一团,脸上满是血污,“黑牡丹让我在这里等山田先生,说只要把样本交出去,就放我走……”

陈生蹲下身,发现她的手腕上有圈深深的勒痕:“你是从实验室逃出来的?”

“我是护士,”女人的声音发颤,“当年在731给黑牡丹当助手,她用我的孩子威胁我……”

话音未落,仓库深处突然传来爆炸声,震得头顶的灰尘簌簌落下。周明远的脸色一变:“是定时炸弹!她想毁了这里!”

四人刚冲出仓库,就见火光冲天而起,映得海面一片通红。白露突然指着远处的货轮:“那艘‘富士丸’,是日本的商船!”

甲板上站着个穿和服的男人,正指挥着水手往船上搬木箱。周明远的镜片反射着火光:“是山田幸雄,他果然亲自来了。”

苏雪突然注意到那男人的腰间挂着个银质烟盒,和佐藤尸体上找到的一模一样。她刚要开口,就见陈生突然拽了她一把,低声道:“看他身后的女人。”

火光中,那女人穿着件黑色风衣,左手戴着只白手套,正是消失的黑牡丹。她似乎在和山田争执,突然从风衣里掏出个玻璃管,里面的液体在火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是神经毒素!”周明远的声音发紧,“她想同归于尽!”

陈生突然脱下外套,往苏雪手里一塞:“你跟周先生去码头控制室,切断货轮的缆绳。我和白露去拖延时间。”

“不行!”苏雪抓住他的胳膊,他肩膀的伤口还在渗血,“太危险了!”

“相信我。”陈生的拇指擦过她的手背,那里还有白天被碎石擦破的痕迹,“等我回来,告诉你父亲日记里没写完的事。”

他转身冲向货轮时,苏雪突然想起红牡丹的银铃,想起领事馆地下室的铁链声,想起陈生在客栈胡话里的“别信红牡丹”——那些零碎的片段突然拼凑起来,她对着陈生的背影喊道:“红牡丹的银铃,和731的实验体编号铃是一样的!她也是‘马鲁他’!”

陈生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码头控制室里,周明远正试图切断缆绳的机械装置,苏雪则用望远镜盯着货轮。突然,她看见黑牡丹将玻璃管掷向山田,却被山田侧身躲开,玻璃管摔在甲板上,蓝色的液体瞬间蒸腾成烟雾。

“不好!”苏雪转身就往外面跑,“烟雾有毒!”

周明远一把拉住她:“你现在过去就是送死!”他指着控制台的红色按钮,“按下这个,码头的消防系统会启动,水幕能挡住烟雾。”

苏雪按下按钮的瞬间,就听见货轮上传来枪声。她抓起墙角的消防斧,不顾周明远的阻拦冲了出去。等她蹚着海水爬上货轮时,甲板上已是一片混乱——山田倒在血泊里,额头上有个弹孔,黑牡丹则被白露用绳子捆在桅杆上,嘴里塞着布条,眼神怨毒地盯着她。

“陈生呢?”苏雪的声音发颤,手电筒的光柱扫过甲板,却没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白露的胳膊还在流血,脸色苍白:“他追着一个跳海的人去了……好像是赵正雄,他刚才突然从船舱里冲出来,给了山田一枪。”

苏雪的心沉到了谷底,正想跳海去找,就见远处的海面上漂着个黑影,正被浪头往码头推。她扑通一声跳进海里,冰冷的海水瞬间浸透了棉衣,等她拽着那黑影游回岸边,才发现是陈生——他的后心插着把匕首,已经昏迷过去。

“陈生!”苏雪将他拖上岸,撕开他的衬衫,匕首插得很深,血正顺着伤口往外涌。她突然想起黑牡丹说的“活海参解药”,疯了似的往黑氏鱼行跑,白露紧随其后。

后院的曼陀罗还在夜色里摇曳,那盆泡着刺参的铁盆被打翻在地,海参滚得满地都是。苏雪抓起几条还在蠕动的刺参,用石头砸烂,将汁液往陈生的伤口上抹,眼泪混着海水落在他的胸口:“你说过要带我去上海吃小笼包的……你不能食言……”

白露突然指着陈生的后颈:“你看!”

那里的溃烂针孔已经完全愈合,露出块淡青色的胎记,像朵小小的莲花。苏雪的手指抚过那胎记,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陈家的孩子,后颈都有朵莲形胎记,那是你祖父在庙里求的平安符……”

三天后,大连港的客栈里,陈生终于醒了。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脸上,苏雪正趴在床边打盹,手里还攥着那本没看完的日记。他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指尖刚碰到她的皮肤,她就猛地惊醒,眼里还带着惊魂未定的水汽。

“你醒了?”苏雪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忍不住笑,“医生说你命大,匕首差一寸就伤到心脏了。”

陈生想坐起来,却被她按住。他看着她手背上的伤疤,那是替他挡子弹时留下的,喉结动了动,终于说出了那句被打断的话:“苏雪,我父亲当年救的‘马鲁他’里,有个叫苏佩兰的女人,是你母亲,对不对?”

苏雪愣住了,母亲的名字她只在旧照片的背面见过,从未对人提起过。

“我父亲的日记里写着,”陈生的声音很轻,“他当年从731带出的,除了名单和计划,还有个刚出生的女婴,托付给了上海的苏家。他说那女婴的脚踝上,有颗朱砂痣。”

苏雪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脚踝,那里确实有颗小小的朱砂痣。她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呓语:“去找陈家的人……他们会护着你……”

门被轻轻推开,白露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份电报:“军统的人说,黑牡丹招了,她其实是梅秀莲的女儿,当年被梅若兰偷偷换走,养在了731,所以才对曼陀罗那么熟悉。”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陈生和苏雪交握的手上,“还有,青岛那边传来消息,周明远被人发现死在了药铺里,身边放着半张樱花计划的图纸。”

陈生接过电报,眉头紧锁:“看来青岛才是真正的战场。”他看向苏雪,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意,“小笼包可能要晚点才能吃到了。”

苏雪的脸颊泛起红晕,刚要说话,就见白露突然举起手里的另一份电报,脸色凝重:“还有个消息——赵正雄带着那份假数据,去了南京,投靠了汪伪政府的特务机构。他对外宣称,手里有能让国民党投鼠忌器的秘密武器。”

窗外的海鸥掠过海面,留下悠长的鸣啼。陈生握住苏雪的手,她的指尖不再冰凉,带着阳光的温度。他知道,这场关于731的恩怨,从大连港开始,还要往更南的地方蔓延——南京的秦淮河,青岛的栈桥,上海的石库门……只要他们三个还在一起,就总有揭开真相的一天。

而红牡丹脚踝的银铃,周明远未说完的话,还有父亲日记里那个关于“樱花”的秘密,都像深海里的暗礁,潜伏在前方的航线上,等着他们一一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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