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予白的手指一寸寸收紧，那力道大得让闻殊桐的喉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窒息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双脚在地上徒劳地乱蹬，薄底皮鞋的鞋跟在水泥地上划出尖锐的刮擦声，像濒死前的哀鸣。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所有引以为傲的算计，都成了一个笑话。
“说。”
墨予白吐出这个字，没有任何情绪。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最后的疯狂，闻殊桐眼里的恶毒被恐惧吞噬。他毫不怀疑，墨予白真的会当场拧断他的脖子。
“咳……咳咳……”
脖子上的钳制稍松，闻殊桐立刻像被扔回岸上的鱼，贪婪地呼吸着空气，咳得撕心裂肺。
“你想知道？好……我告诉你……”他抬起头，冲着面无表情的墨予白咧开一个恶毒的笑，“我要让你看看，你捧在手心里的好母亲，那个温婉贤良的温家大小姐，到底是个多虚伪、多自私的女人！”
闻殊桐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
“二十多年前，温朗出车祸后，夏志远那个疯子就把他藏了起来，对外只说他死了！”
“阿晖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他查到温朗还活着，是被夏志远控制了！他把这个猜测，告诉了当时唯一能信任的人——你的好母亲，温晴！”
墨予白的眉心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他求她！求她动用温家的力量去找她哥哥！只有温家出面，才能和夏家抗衡！他甚至把夏志远可能藏人的几个地点，都画了地图给她！”
闻殊桐的声音拔高到近乎嘶吼，充满了血泪般的控诉。
“可是她做了什么？！她答应了！她当着阿晖的面，哭着答应得好好的！可一转头，就因为害怕夏志远的报复，害怕影响她和墨文旭的安稳日子，她选择了闭嘴！”
“她什么都没做！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哥哥，被夏志远那个变态一步步改造成不人不鬼的怪物！她为了自己那点可怜的幸福，亲手断了温朗最后的生路！”
“如果不是她的自私和懦弱，温朗根本不会变成后来那个样子！阿晖更不会走上这条不归路！一切悲剧的源头，都是他！是你引以为傲的母亲，温晴！”
这番话，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墨予白的脑子里。
他整个人都定住了。
不是帮凶，是见死不救。
是对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哥哥，见死不救。
那个从小把她抱在怀里，温柔地叫她“小白”的女人，那个会因为她一点小伤就心疼得掉眼泪的女人……怎么会？
巨大的荒谬感让他眼前一阵发黑，扼住闻殊桐脖子的手，指节的力道在那一刻，一寸寸地散了。
闻殊桐抓住了这个空当。
他眼中闪过一丝杀手的狠厉，猛地用头撞向墨予白毫无防备的下巴，同时，那只被踹断的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反折，藏在袖口里的一抹寒光“噌”地弹出，直直划向墨予白的颈动脉！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小心！”
楚灵的惊呼和傅青辰的枪声几乎同时炸响！
“砰！”
子弹精准地射穿了闻殊桐的肩膀，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踉跄后倒。
但那片刀锋，也已经贴近了墨予白的脖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从旁边猛地扑了过来，用自己的后背，死死挡在了墨予白和刀锋之间。
是季晨！
“噗嗤——”
刀片入肉的声音很轻，却让在场所有人心脏骤停。
那片锋利的刀刃，深深地没入了季晨的后心。
“呃……”
季晨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不受控制地软软朝前倒去。
“季晨！”
楚灵惊叫着冲了过去。
墨予白也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把扶住直挺挺倒下的季晨，看着他背后不断向外涌出的鲜血，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竟然，被自己最恨的人救了。
“妈的！给我上！死活不论！”
傅青辰暴怒，指挥着手下将倒在地上、因为剧痛而抽搐的闻殊桐死死按住。
“快！叫救护车！……该死，通讯全断了！”
“用我的车，送他去医院！”
墨予白当机立断，他打横抱起已经陷入半昏迷的季晨，大步向外走去。他的脚步依旧沉稳，但没人看见，他抱着季晨的手臂，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楚灵紧跟在他身后，看着墨予白那张没有一丝血色的侧脸，心也跟着直往下沉。
闻殊桐的话，像一桶硫酸，把他一直以来拼命守护的那个世界，腐蚀得面目全非。
……
医院抢救室外，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楚灵陪着墨予白，坐在冰冷的金属长椅上。
墨予白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双手用力插进自己的头发里，整个人像一尊快要风化的石像，散发着死寂的气息。
楚灵知道，任何安慰的话在此时都是废话。他只能默默地坐在他身边，伸出手，覆上他冰得吓人的手背。
良久，墨予白才缓缓抬起头，一双眼睛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楚灵。”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是不是个笑话？”
“我一直以为，我保护的是一个完美的家。我为了维护这份‘完美’，不惜一切，甚至伤害了你。”
“可到头来，我拼命守护的，从一开始就是一堆见不得光的烂东西。”
他的脸上，是楚灵从未见过的，属于强者的，彻底崩塌的脆弱。
楚灵心疼得快要无法呼吸。
他挪了过去，伸出双臂，从侧面将这个高大的男人死死抱住。
“你守护的不是他们，是我。”
楚灵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声音很轻，却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在他心上。
“在我被所有人抛弃，被卷进这些烂事的时候，是你把我护在身后。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是你告诉我，不管我变成什么样，你都要我。”
“墨予白，你的世界或许塌了。但我的世界，是因为你才重新建起来的。”
他收紧手臂，用尽全身的力气，像是要把自己嵌进墨予白的骨血里。
“所以，别怕。以前是你护着我，现在，换我陪着你。不管发生什么，我都陪你一起扛。”
墨予白僵硬的身体，在楚灵的怀抱里，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放松下来。他反手将楚灵狠狠搂进怀里，把脸深深地埋在他的颈窝，像一个在暴风雨里迷路许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唯一可以停靠的港湾。
走廊尽头，抢救室的灯，“啪”的一声，灭了。
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刀片很薄，但插得很深，差一点就伤到脊椎神经。送来得及时，接下来好好休养就行。”
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楚灵刚想说些什么，他的备用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通讯恢复了。
是林谦发来的信息。
信息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张图片。
图片上，是乔宇。他正坐在书桌前，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脸上带着楚灵从未见过的、属于“正常人”的恬静微笑，似乎正在听耳机里的音乐。
岁月静好，与世无争。
图片的下面，附着林谦的一句话。
【我的藏品，很安全。另外，谢谢你的‘哥哥’，替你挡了一刀。】
那句话里的恶意和炫耀，几乎要透出屏幕。
楚灵的脸瞬间沉了下去。
他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动作，墨予白的手机也尖锐地响了起来。
是秦昊。
墨予白接通了电话，秦昊惊惶到变调的声音从听筒里炸开：
“墨总！不好了！温……温夫人在老宅割腕了！现在正在送往我们医院的路上！”
楚灵猛地抬头，看向墨予白。
男人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在这一刻褪得干干净净。他缓缓放下手机，那双刚刚在楚灵怀里找回一丝温度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死沉的、望不到底的灰烬。
他看着楚灵，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刚刚扶过季晨、沾染了血迹的衣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却让楚灵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墨予白抬起头，看着抢救室紧闭的大门，声音平静得可怕。
“楚灵，”他问，“你说，一个人，可以同时出现在两间抢救室门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