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的药味掺杂了些许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这处僻静的房内。
那人趴在柔软的床铺上,身上的伤口都已被仔细清理上药。
此刻,他正瞪着一双眼睛,惊惧地看着四周。
“王爷,查清楚了。”
“宫里多年前丢了一名准备净身的太监,名叫小禄子,年纪相貌都与他对的上。”
“景福宫那边封锁了消息,对外只说是失足落井了。”
小禄子顺着这个暗卫的目光望过去,浑身一僵。
一个神色淡漠身着蟒袍的男子踏步而入。那双眼睛如寒潭般让人战栗。
“这,这是哪里……?”
“这里,是瑾王府。”
暗卫冷冰冰地回他。
瑾…瑾王?
小禄子狠狠咽了口唾沫。
“你是怎么从楚明睿那儿逃出来的?”
当他听见楚明睿这三个字的瞬间,身体猛地一颤。
莫大的恐惧再次将他裹挟。
他嘴唇哆嗦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却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哭出声。
“是,是淮,淮王给奴才,戴,戴了项圈……日日拴在王府……”
“前几日,奴才,奴才趁人不注意……偷,偷了公公的钥匙,这,这才……”
“跑了出来……”
小禄子双手新伤叠旧伤,死死抱住自己。
他无论多少次回忆起那段经历,都会濒临崩溃。
情绪不佳,也问不出个什么东西来。
不着急。
楚奕辰心里盘算着。
先等楚明澈那边的消息吧。
说起来,这几天系统有些太安静了。
是又断线了?
他试着在脑子里喊了几声,还是没有反应。
接下来的几日,楚奕辰都在瑾王府“称病不出”。
朝堂之上,失去这柄悬于众人头顶的利剑,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起来。
这是楚明澈第一次独自面对这群历经风雨,心思各异的老臣。
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
“陛下,”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率先出列。
他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逼迫。
“朔王余孽未清,各地骚乱频繁,当务之急是稳定民心,恢复秩序。”
“瑾王殿下既身体抱恙,老臣以为,当立有能之士,充实中枢。”
他推荐的,自是他家族中的几位官员。
意图趁楚奕辰不在,好好忽悠一下这个小皇帝一番。
“张侍郎所言极是。”
一位隶属他门下的官员立刻附和。
“如今军中调度,地方维系,皆需钱粮支撑。”
“然近年来国库多有损耗,臣恐……入不敷出。”
“除张侍郎之间,是否该考虑……加征部分税赋,或由各地乡绅‘自愿’捐输,以解燃眉之急?”
楚明澈端坐于龙椅上,心中怒火翻腾。
当着他的面,直言不讳地表达出将手伸进百姓的口袋。
未免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些。
礼部尚书窦临山站了出来。
“何为有能,以何为标准?”
“朝中德才兼备之士,忠于皇室者众多。”
“据臣所知,那些同僚可是被张侍郎逼的不敢冒头啊。”
不光是张侍郎,就连其他人也瞪大了眼睛。
他可不是仅指的张侍郎。
而是朝廷中那些所有压制正义之士的,同仇敌忾的门阀世家。
“据臣所知,窦尚书从一开始就在支持瑾王殿下。”
张侍郎不急不慢地捋了捋胡子。
“怕是窦尚书早就签了投名状。”
“张启贤,莫要血口喷人!”
“张侍郎操之过急,以老臣之见,此等时期如此举措,难免引人猜想。”
一直沉默的付将军终于开口。
众人见一向被瑾王逼着做事的付凛山都替窦尚书讲话,其余想浑水摸鱼的也歇了心思。
楚明澈见下方那两位替他说话的官员,压力骤减。
他深吸一口气,借此机会将计划的第一步颁布下去。
“加税捐输绝不可行。”
“户部,工部,兵部,即刻议定安抚,恢复,剿匪具体方略的用度核算,三日之内呈报给朕。”
“退朝。”
是夜。
楚奕辰感觉到脚下的触感。
温热粘腻的。
有些恶心。
浓重令人作呕的铁锈味争先恐后地钻入他的鼻腔。
他低头望去。
脚下踩着的并非泥土。
而是如山般堆叠的尸骸。
目之所及,唯有死亡的寂静。
有身披北苍战甲的战士。
有穿着昭国军服的士兵。
每一个人,每一张脸,他都记得。
记得他们僵硬在脸上的,最后的表情。
死去的士兵里,有不少都与他说过话。
有怕他的,也有希望能和他一样有所成就的。
但无论是恐惧,还是憧憬,这些情绪都不会再继续了。
他们都死了。
他转过身,看到的又是另一批人。
皇帝,朔王。
贵妃,楚玥。
甚至还有中秋宴上,那个被砍死的妃子。
全部都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维持着生前最后一瞬的表情。
可是,他最想见到的人都没在里面。
他努力从黏腻的血泊中抬起脚,在尸山血海中寻找那两张脸。
没有。
为什么没有?
“娘?秋菊?”
每一步都像是深陷沼泽地里一般。
没有,真的没有。
他每一次迈步都做出了巨大的努力,汗渐渐浸透了他的里衣。
“娘!秋菊!”
就在这时,血泊开始翻涌。
一只只苍白枯瘦的手猛地从血水下伸出。
死死抓住了他的脚踝,小腿,不断地有手顺着往上爬,扯住他的衣角。
所有的手都在用力向下拖拽。
尸山在晃动,血海在沸腾。
在那尸骸堆积的最高处,一个身影缓缓转过身。
那是……他自己。
另一个楚奕辰,身着染血的玄色蟒袍。
脸上带着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愉悦而满足的笑容。
“看看吧,楚奕辰。”
那个他张开嘴,声音沙哑扭曲。
“这都是你的杰作。”
抓住身体的手力道加重,血水已经浸到了楚奕辰的腰际。
另一个他说完,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他没有对准别人。
而是将剑横过来,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风声呼啸,带着浓重的腥臭味。
风太大,楚奕辰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只见他的唇开开合合。
最后,他的笑里充满了解脱。
一抹寒光划破脖颈。
鲜血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连带着楚奕辰也有些快要窒息。
“明远。”
“明远,醒一醒。”
微弱的烛光驱散了黑暗,满身冷汗的楚奕辰不安地发着抖。
文落川起身轻拍着他的脸。
迷茫的双眸在睁开的瞬间还带着惊惧。
他下意识挥臂格挡,被有力的手给挡住。
“没事了,我在这里。”
文落川的声音像是安魂曲,他靠在床头,半抱着楚奕辰,轻轻拍着他的背。
楚奕辰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有力的心跳。
“我找不到了。”
“什么?”
“我娘,还有秋菊。”
文落川将他汗湿的发丝别到耳后,听他继续说着。
“梦里,我找不到她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