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前的秋天，风里还带着夏末未尽的燥热，却已掺入了梧桐叶落的微凉。
位于市中心的顶级生物科技峰会会场外，星沉浦刚刚结束一场让她兴致缺缺的演讲。二十三岁的她，已经凭借铁腕手段和前瞻性眼光，在商业版图上开拓出了属于自己的疆土。
她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身形高挑挺拔，眼神是超越年龄的锐利与淡漠，正被一群西装革履的下属和渴望合作的人簇拥着，快步走向专属座驾。
就在那时，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闯入了这片以她为中心的领地。
“星小姐！请等一下！”
声音清亮，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棱角。星沉浦脚步未停，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偏移一分。她的保镖已经上前一步，试图拦住那个不识趣的闯入者。
“给我三分钟！只需要三分钟！我有一个项目，绝对值得您投资！”那女孩似乎被保镖拦住了，声音里透出急切，却并没有慌乱。
星沉浦原本不欲理会，这类自以为怀才不遇的年轻人她见得多了。但就在她即将弯腰上车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被保镖挡在外围的那个身影——十八岁的舟自横，穿着一身有些发白的校服，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厚重的文件夹。她看起来干净、苍白，甚至有些孱弱，但那双眼睛里面却燃烧着一种执拗的火焰。
这眼神，让星沉浦停顿了半秒。她见过太多贪婪的、谄媚的、野心勃勃的眼神，却很少见到这样...纯粹而坚韧的。她抬了抬手，示意保镖稍退。
“名字。”星沉浦的声音没有温度，时间宝贵，她只给一次机会。
“舟自横，野渡无人舟自横。”她语速很快，但吐字清晰。
“项目。”
“一种基于基因层面激活和优化的潜能激发剂。不是市面上那些粗劣的兴奋剂，而是从根本上提升人体的耐力、神经反应速度、细胞活性以及认知能力...”舟自横立刻接口，她没有打开那个厚重的文件夹，而是直接说出了最核心的概念。
星沉浦微微挑眉。野心不小，但也可能是异想天开。“证明给我看。”她打断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不是用这些纸上谈兵的数据。证明你，以及你的想法，值得我投入哪怕一分钟的时间。”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要求。证明一个尚在理论阶段的药物，对于一个十八岁的女孩来说，几乎是天方夜谭。
舟自横沉默了片刻，那双墨玉般的眼睛直视着星沉浦，没有丝毫闪躲。“我需要一个实验室，和一些基础的原料。一个月时间。”
星沉浦看着她，忽然觉得有点意思。这种不自量力的勇气，或者说，是愚蠢？她勾了勾嘴角，那是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好。我给你一个月。城西有个废弃的小型研究所，归你了。一个月后，我来验收成果。”她随手写下一个地址和一个临时权限码，递了过去。对她而言，这不过是一次微不足道的投资，失败了也无所谓。
她没有再看舟自横一眼，弯腰坐进了车里。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入车流，将那个抱着文件夹的孤单身影留在了原地。
...
一个月后，星沉浦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个小插曲。直到助理提醒，她才想起那个眼神执拗的女孩。她独自驱车来到了城西那个废弃的研究所。
这里比她想象的还要破败一些，但内部却被收拾得异常整洁。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各种化学试剂的味道。舟自横穿着不合身的白大褂，正在一台老旧的离心机前操作着。她看起来比一个月前更瘦了，眼下的乌青浓重，但那双眼睛里的火焰，不仅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
看到星沉浦进来，舟自横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她没有寒暄，直接走向一个恒温箱，从里面取出一支小小的试剂瓶，里面是淡蓝色的荧光液体。
“这是什么？”星沉浦问。
“初步成品。我称之为‘普罗米修斯-I型’。”舟自横的声音有些沙哑，是长期熬夜和吸入化学气体的结果，“它还不完美，稳定性只有百分之七十，但效果...是真实的。”
“效果？”星沉浦抱起双臂，倚在门框上，她倒要看看这个女孩能玩出什么花样。
舟自横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旁边一个堆放杂物的角落，轻而易举地抬起了一个看起来至少需要两个成年男性才能搬动的金属箱子。她的动作流畅，呼吸平稳，仿佛那重量不存在。接着，她拿起桌上一本厚重的专业书籍，快速翻阅了几页，然后合上，几乎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其中一段复杂晦涩的分子式推导过程。
星沉浦脸上的漫不经心渐渐收敛。力量、记忆力、认知速度...如果这不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那么眼前这个女孩，确实做到了某种程度的“潜能激发”。但，这还不够。
“实验对象？”星沉浦锐利的目光扫过舟自横。
“我自己。”舟自横平静地回答，挽起了白大褂的袖子。她的手臂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孔和一些轻微的红肿、淤青，有些甚至已经结痂脱落，留下了浅色的痕迹。“这是最直接，也是唯一能保证数据真实的方法。”
星沉浦的心底，某一处被轻微地触动了一下。对自己都如此狠得下心的人，要么会成为最锋利的刀，要么会成为最致命的毒药。她开始真正对舟自横，以及她所研究的东西，产生了兴趣。
“有点意思。”星沉浦终于走进了实验室内部，目光扫过那些被擦拭得锃亮的旧仪器，“从今天起，你会拥有全市最好的实验室，最充足的资金，最顶级的团队辅助。我投资你，舟自横。”
舟自横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晃了一下，那是一种极度紧绷后的松弛。她没有说谢谢，只是深深地看着星沉浦，点了点头。
...
在星沉浦庞大资源的支持下，舟自横的研究进展神速。半年后，“普罗米修斯”系列药剂已经迭代到了第三代，稳定性和安全性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这半年里，星沉浦偶尔会去实验室视察，她欣赏舟自横的才华和自虐的努力，但也始终保留着一份戒心。
她调查过舟自横的背景，知道她出身于一个曾经小有名气却因父亲和兄长卷入丑闻而迅速败落的家庭。这种背景让星沉浦下意识地认为，舟自横对同性情感，尤其是亲密关系，应该抱有深刻的怀疑甚至厌恶，这让她在与舟自横相处时，反而多了一层微妙的安全感——一个厌恶情感纽带的天才，是最好掌控的工具。
然而，当舟自横将最终版的“普罗米修斯-III型”试剂呈现在她面前时，星沉浦的怀疑主义再次占据了上风。那幽蓝色的液体在特制的玻璃管中缓缓流动，如同具有生命。
“你确定，它绝对安全？”星沉浦拿起那管试剂，对着灯光仔细端详。巨大的利益背后往往隐藏着巨大的风险，她深谙此道。
舟自横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质疑。她没有急于辩解，而是转身从旁边的恒温饲养箱里取出了两只皮毛洁白的小白鼠。然后，她拿起了操作台上的两个小盒子，分别从里面取出一红一蓝两粒极其微小的药丸。
“星小姐，”舟自横的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清晰，“这是我设计的‘双生锁’。”
星沉浦微微蹙眉：“双生锁？”
“是的。”舟自横将两只小白鼠分别放入一个透明的隔离观察盒中，“这两粒药丸，是基于我和您的基因样本，结合‘普罗米修斯’核心成分特殊调制而成的。它们本身无害，但一旦分别被两个特定的个体服用，就会在体内形成一种独特的生物信号链接。”
她先将红色药丸混入食物，喂给了左边盒子的小白鼠，又将蓝色药丸喂给了右边的那只。两只小鼠很快将药丸吃了下去。
“现在，它们之间建立了一种单向的生命关联。”舟自横解释道，她的目光沉静如水，“如果服下红色药丸的个体死亡，那么，无论相隔多远，服下蓝色药丸的个体，其体内的‘锁’会瞬间被触发，导致生命体征同步衰竭，必死无疑。”
星沉浦的瞳孔微微收缩，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不敢确信。
就在这时，舟自横做了一件让星沉浦终身难忘的事情。她拿起操作台上的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没有丝毫犹豫，快、准、狠地，刺入了左边那只服用了红色药丸的小白鼠的身体。
小鼠甚至连挣扎都来不及，瞬间毙命。
几乎是同一时刻，右边那只原本活蹦乱跳的小白鼠，发出了一声极其短暂的嘶鸣，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也瘫软下去，不再动弹。
实验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星沉浦看着那两个瞬间失去生命的白色小躯体。她看向舟自横，那个苍瘦弱的女孩，此刻在她眼中，变得无比陌生，甚至...危险。
舟自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平静地放下沾染了血迹的手术刀，拿起装有蓝色药丸的盒子，打开，取出一粒，然后当着星沉浦的面，仰头，吞了下去。
接着，她将装有红色药丸的盒子，双手捧着，递到了星沉浦的面前。
“现在，”舟自横的声音依旧平稳，“我的生命，与您手中的这粒药丸，完成了‘链接’。如果您服下它，然后我再为您注射‘普罗米修斯-III型’...那么，我的生死，将完全由您掌控。如果药剂有任何问题，导致您...那么，我会立刻为您陪葬。”
她抬起眼，直视着星沉浦震惊的双眸，那里面是毫无保留的忠诚，或者说，是一种孤注一掷的赌注。
“这是我的投名状，星小姐。现在，您愿意相信我和我的研究成果了吗？”
星沉浦彻底被震撼了。她见过无数种表忠心的方法，献上财富，献上秘密，甚至献上别人的性命...但从未见过有人，如此轻描淡写地，将自己的生死作为赌注和筹码，直接放到她的掌心里。
这超越了理性的算计，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证明。
星沉浦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最终，她伸出手，修长的手指从那个小盒子里，拈起了那粒红色药丸。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它放入了口中，咽了下去。
然后，她看向舟自横，目光深邃如同寒潭：“注射吧。”
舟自横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落定了。她拿起那管幽蓝色的“普罗米修斯-III型”试剂，熟练地抽取，排出空气，然后走到了星沉浦的身边。
冰凉的酒精棉擦拭过皮肤。当针尖刺入静脉，那幽蓝色的液体缓缓推入体内时，星沉浦感到一股奇异的暖流开始随着血液奔涌，流向四肢百骸...
从那一刻起，她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无比复杂。星沉浦得到了一个潜力无限的科学家和一份致命的风险保障，而舟自横，她付出了什么，又想得到什么，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成了一个暂时无解的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