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哼。”
“您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张天心真的要崩溃了。
在他俩都认为自己没办法解决眼下的这个困境时,他们不打算继续深入探究了。比起和成群结队的人打交道,无人区反而好像更加危险——敌人能看见才是好事。于是张天心尝试召唤了一下神明,离谱的是他一下子就成功了。更离谱的是,玉维真出现,而只有他自己被拉入了祂的禁制之中。
“我在听啊。”祂摊开手,无辜道,“你是说你看到一个我的雕像,然后就被迅速拉入了一个梦境之中。这个梦境之中,我再次成为了一个突然降临的愿望之神,但是这一次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存在,敬奉我的教派被认定为邪教,但信仰的力量已经过于庞大,没有什么暴力机器能够弹压。”
“是的。”
但是祂完全没有抓到重点啊!并不是身为一个愿望之神祂邪恶不邪恶、正当不正当的问题。是张天心在那个世界线中再度见到了祂的神像,不仅没有认出祂来,甚至被某种神秘力量震慑了!
“我不是说过,我会保你一次。”玉维真说,“你这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
搞什么?原来神早就知道。
“我说过,我在人世间的投影不是全知全能的。”祂再度耐心解释道,“我只是能感觉……”
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试图模仿祂的影子……甚至取代祂的影子,在这人间行走。
张天心沉默了一会儿。他的cpU再一次疯狂运转起来。
如果是这样。
“那就是一个你被取代的分线。”他肯定道,“我完全感受不到你的存在了——先别质疑我。你能看到我的虔敬的,对吗?”
是的,几乎是信徒之中最浓郁纯净的颜色了。玉维真不懂得这种感情从何而来,面前这个人明明不像会信仰神明的样子,他自己也说自己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却能称得上是一个狂信徒。
“我绝对的,百分之一百,能够认出来你。”
很简单啊……这个世界上会有人认不出自推吗?就算推了一个黑色头发m字中分刘海的烫门,也能在100个同类角色截图之中一眼找到自己真正投入感情的对象吧,毕竟时间、精力和钱都曾经实打实地付出过。
张天心倒是没给玉维真花过钱……我推是百变六边形战士哒!这也没有办法!
玉维真其实没有打算质疑他。
他知道这件事正在发生。所谓“取代”,更准确来说是一种污染。祂的影子被某种存在截获了,却并没有彻底地改头换面,因为祂还能维持着与那一部分的联系。
但是,那已经不是祂了。
这种污染,正在一步一步侵蚀祂本身。
神明察觉到,自己在人间的力量,已经消失殆尽。
“什么?”
张天心又一次提高了音量。
“你说什么?”
“没了?”
“全没了?”
“是的。”祂轻轻点头,“这也很正常。”
神明并不是永恒的。
祂的投影会被某种强烈的……欲望、愿望,或者其他什么强烈的情绪召唤,然后降临在信仰者所在的地方。离去还是到来,都取决于这种渴望存不存在而已。
人间已经没有人信仰他了。
“可是岛上……”
“岛上也不完全。”
祂说。
一种新的存在正在将祂取代。至于那是什么……恕祂直言,玉维真并不关心。
张天心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这个版本的祂也太神了……能不能不要就这样淡淡地说出一些石破天惊、惊世骇俗的话啊?他也能理解,反正这一切对祂本身没有什么影响。但是这样一来,人和神明互相抛弃,他自己又怎么办?有玉维真这样的吗?你们神不能领养了一个人类,然后就迅速的转手扔掉啊!
他一想到过会儿还要出去面对被一个人抛下的宫修明,头就更痛了。何况他这时还特别能够共情他的感受。
“没关系,你想知道什么的话,就尽可能去探索吧。”祂又说,“有我的注视,不会有什么事的。”
玉维真坐在那棵树上。张天心从自己的思绪中醒神,才发现树上的秋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树叶也全部凋零萎靡,现在只剩一些空荡荡的枝条,和他的神明本人。
他知道祂是什么意思……或许是他刚刚的心声太过强烈,被神明听到了。
玉维真还会保护他的。
但张天心不知道他的力量衰弱到了什么程度。就像祂之前说能够保住他一次,这“一次”已经用掉了,他还能再奢求一次吗?下一次,又会是什么时候?在那个世界线里,玉维真已经完全不存在了吗?他一觉睡下去,还能够再醒来吗?
他总不能要求同样身为凡人的宫修明给他削出一个陀螺什么的。
而且更令他恐惧的是,在那个世界中,张天心只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
他什么记忆也没有,经历过的这些世界、这些人和这些事,他什么都不记得。除了他那鸡肋一般的第六感,“直觉”。
玉维真被他湿漉漉像流浪狗一样可怜的眼神看得头大。
“那你最好……先不要接触污染源?”祂迟疑道,“我会施予你更强大的力量?你还是觉得不太行吗?”
是男人不能说不行!
“我感觉我不太行。”张天心迅速滑跪道,“我现在这个精神状态还能再接受什么冲击吗?”
玉维真看着他在自己的视野中一闪一闪。
……也是。
等到张天心从禁制中回神——回到自己的身体中,他最害怕的事情——事情之一还是发生了。
宫修明正在冷冷地注视着这具身体。
他当然知道在他身上又发生了什么。哈哈,这次可不是什么癔症,或者噩梦之类的。神眷再一次降临了,不然张天心的脸上不会露出这种幸福微笑着,近乎痴呆一样的神情。
他只是小声祈祷了两句,没有任何的仪式,也没有复杂的咏叹和吟唱。就这样,他就能获得一个神明的垂青。
张天心被他这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敌视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
“我发誓!我只是因为事态紧急急于报告!而且不是故意不带你的!”
两权相害取其轻,张天心不到一秒钟就做出了抉择,把神明的小秘密抖了个干净。
“祂衰弱了?”宫修明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是所有真心敬爱他的人不想知道的,不愿接受的那个意思。
“污染?”
“是的。”张天心点头,接着又迅速困惑地补充道,“但是我也没有搞明白。祂说那个东西只是污染祂,而不是取代祂。但问题是祂虽然能感受到自己投影的存在,但那又一定不是祂了。”
他却没有料想到,这番话说完,宫修明的表情彻底沉了下来。
他又在为什么事情生气?
“我明白。”
简短有力的三个字,张天心听了差点要从地上爬起来。
“什么意思?”
这会儿轮到他问了。
这个充斥着神力和魔法的世界,没有神秘人,但到处都是谜语人啊!
“你知道神职和什么是对等的吗?”
他听见宫修明反问。
“啊?”
对方发出了一声明显的嗤笑。
宫修明就知道这个人不对劲。不知道神为什么如此眷顾他?他连一些基本的常识都不清楚。宫修明在最近的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之前,甚至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个人的存在。他也翻阅过名册,张天心确实被记录在案,但那些痕迹中的人和眼前这一个可以说两模两样。他也是被什么东西取代的吗?神明正是因为发现了这些异常才对这个人另眼相待的吗?这也没办法解释到他所受的神恩。
那时候,他还完全不能意识到,这种探究的欲望、尖刻的评价,用“嫉妒”二字就可以完全解读概括。
“凡受领神职,必先执掌权柄。”他不耐烦道,“传说中的东西了……你在资料室完全不做正事吗?”
曾经还是会有人研究周围神明的来时去路的,不过他们好像因为确实知道了些什么,研究都被严格封存了。
宫修明不知道从哪些故纸堆里面把这些东西找了出来。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不可分辨,依稀几句话,却是《一段校史》里曾经提及的。
而这时,他却敏锐地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
这句话,是在一场主题为“是否有有神明存在”的辩论中由正方提出的。
后来不知道怎么话题就变成对神明的定义……值得一提的是,当年整个对“愿神”的信仰体系还没有发展起来,即便是信徒,许多人还维持着批判性思考的态度。
“凡受领神职,必先执掌权柄。”
如果说,这就是神存在的……基石。因果顺序?
神明为何衰弱?祂失去了什么?污染……谁污染了祂的权柄?什么在取代愿望?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思考。
通常来说,愿望是基于人类对完善自身的渴求出发的。
它没那么直白,没那么功利,没那么……异想天开?不是什么痴人说梦,属于人要努力踮脚,尝试够到的东西。
没那么……被什么裹挟着,泥沙俱下地倾泻,让所有的一切让道。
所以才有“代价”的说法。
那又是什么东西,用掠夺取代交换,用……吞噬愿望?是什么,在污染一个愿意垂顾人类、怀抱恩慈的神明,把属于善的、克制的、优容的一面,从信徒和神身上一起剥离?
他们再次迅速地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