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转了多久了？”张天心麻木问道。
“两分半了，宿主真有天赋啊。”996附在他耳边小小声。
张天心已经无聊到蹲下了，他觉得这个陀螺丝毫没有减速或者即将停下的迹象，为保证准确性他甚至还让996帮忙测了个速，得出的结论就是它确实无视了任何的物理规律稳定匀速旋转中，并且完全不打算倒下。
好，为了对照实验他其实接下来应该去找块木头自己手削成陀螺再抽一下，彻底摒弃愿神的影响。
如果木陀螺转两下就倒了又怎样呢？人一旦开始对什么事产生怀疑，就像蟑螂偷偷生在哪里的卵鞘一样，会被各种各样隐秘的痕迹与细节一起催发孵化。他在观测这个世界的真实性，倘若被神察觉——被幻境的始作俑者察觉，那新的陀螺到底应不应该倒下？眼前的这个陀螺有没有受干扰？张天心的怀疑已经和高温湿润地区蟑螂族群一样繁衍壮大了，从觉得一件事不对到觉得哪件事都不对，把玉维真的魔法少年变身也列入万万不对，蹲坐在地上发呆。
玉维真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看着那个石头陀螺，神色平静，并不在意它要旋转多久、能不能停下，也不打算出声打断张天心的思绪。
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他此刻的存在本身，也可能只是取决于某个人的某个念头。
“你说。”张天心抬头看他，“这一切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如果你希望我给你个确切的回答，你最好认为我无所不知。”
玉维真这次总算不反问他“你问我”了。他mini版的脸上有种不随世事嬗变而动的沉静，于是令人安心……
张天心苦笑了下。
“我只能确定一件事……”
他的幻觉不存在意识上的因果律，于是怎么摆脱反而成了一个大问题。
好歹有因果律的时候人一旦察觉问题就会瞬间醒来，他现在算什么？清醒着沉沦？完全看不透这种沉沦的意义啊！
“嗨。”他叹气，又叹气，叹气复叹气，简直要把自己的肺泡清空。
“最后一个问题。”他说，“我和宫修明关系怎么样？”
“……”
玉维真看上去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他穿着那套和真实世界不能融入的、高明度色彩丰富的衣服，轻微缓慢地歪了下头，像在思考，也可能是权衡。
此刻，他就不太像他本人了。
“老样子吧。”玉维真说。
张天心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和男主面对面。
哦不是，是男主躺在地上，他漂浮在半空。
“醒醒。”
玉维真掐他。
他又是从哪儿来的？
张天心的脑子真的要过载了。
他环顾四周，发现这块场地已经是战后状态了。地面满满登登全是枯焦的藤蔓碎块，唯一高耸的树木也拦腰折断，躺在藤蔓上，树皮变成了风干的水泥色，被手一碾就能化作飞灰的样子。
真是一场恶战啊……宫修明的实力发挥了个十成十，所以破坏性才这么强？张天心表示怀疑。在之前的陪练时男主其实很点到即止，他的个人风格无论在哪个世界都很鲜明。找准关键、一击即中、毫不恋战。何况这是个寻宝环节，毁掉这里意义不大，还会阻碍他解谜和达成目的的脚步。
变成灾难现场是谁的手笔就显而易见了。
所以玉维真到底从哪儿冒出来的？
宫修明还是没醒。他的小腿呈一个扭曲的状态歪在一边，张天心再度拉近视角确认了一番，好像看到了他的骨头茬子。
“嘶——”
看着真的好痛啊……
玉维真又拍了拍倒霉蛋子的脸，没有任何反应。他直起身，无奈地扫视了一下他周身，把人摆成一个直挺挺躺好的状态，接着张天心看到他按住了他的伤口。
一团光芒短暂地闪烁了一下。
他在修复他，而且效果肉眼可见。
接着玉维真后退一步，站在被连根拔起的树木的树根处。
那里的土层成了一个巨大的坑洞。他就站在坑洞的边缘。
张天心看到地上的碎石动了起来……石块和泥土摩擦碰撞的声音，有沉闷有尖锐，吵吵嚷嚷地冲撞着他的耳膜。那些石头和土块汇聚到玉维真的脚边，好像要把他当成一棵树一样埋住，拱卫他的根系。
接着，他就在张天心的眼前慢慢消散了——是的，消散，整个人的颜色变浅，逸散在空气中。
张天心敲了敲自己脑袋，又产生了那种乱吃菌子吃到中毒的晕眩茫然感。
在那个坑洞旁，碎石和泥土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土堆，张天心看到最顶上有一颗石头，造型特别，不久前他刚刚看过mini版玉维真拿着那玩意儿变身。
而且，不清楚是不是错觉，玉维真消失之前，似乎往他这个方向……是在看随行精灵吗？他往自己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这时，宫修明醒了。
他真狼狈啊，满身大大小小的血痕与伤口，魔杖倒是还紧紧抓在手中。稍微活动一下，手腕和小腿都传来了刺骨尖锐的疼痛。
他重点查看了一番这两个部位，发现确实受伤严重，但也没有到会影响行动能力的地步。宫修明清楚地知道一定是有外人出现了，因为他和藤蔓缠斗到后面双方都是强弩之末，很难找到空隙休整一番再去对付那棵树。他当然记得自己是怎么昏迷过去的，就在他施展了那个大范围爆炸粉碎和焚烧的禁咒之后，他被掀起的风暴卷得一头撞在了石头还是什么差不多的东西上，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一定有人出现并干涉了，否则他也会变成那棵树的收藏品。
说到收藏品。
他脸上难得浮现出了一点困惑的神情。
他总记得自己是要在这里找什么，找什么的来着？
他看到了那个小小的土坡。
在这个惨烈的现场中，这个小石头和土块构成的土坡着实有些太规整了。它和整片场景的气质格格不入，甚至有点可爱——一个圆锥形，曲线严格规整的小土堆，周围甚至没什么东西比它更高。
接着他才看到了上面的那块石头。
宫修明成了最快完成第一个环节的人，接着就紧锣密鼓地进入下一部分。他在接触到那颗石头的瞬间就脱离了幻境，以及并没有一个人在乎为什么他会珍爱一颗石头。而经此一役张天心也没精力在脑子里编排他们俩的关系了，他现在迫切想知道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他又在那里抽陀螺。
这次是在观众席随便抓了个学徒索要的，一边观察陀螺的旋转情况一边分神去关心宫修明，眼看第二个环节都要开始了这个小玩意儿也没有任何要停下的意思，他说不清自己的心情是一块大石头砸脸上了还是怎么，无语地一把抓停了它。
“你真的没感觉哪里不对吗？”张天心问996。
“什么不对？”996说，“男主的第一个环节的异常？我已经上报平台了。”
不是，你对我在两个看起来相当平行的世界穿来穿去毫无察觉？宫修明从开始战斗到倒在地上的这个过程我难道没表现出任何不对吗？
他问996要来了录像，悲伤地发现录影中充斥着自己一惊一乍的叫声。
看来他们打得很精彩，自己看得也很过瘾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和996沟通这件事，它能怎么理解？如果这一切是假的，和它沟通也无济于事。
“算了下个赛程是什么？”
其实宫修明那里已经开始了，破解珍贵之物——一颗莫名其妙被认定为他珍爱之物的石头。
“他这个困惑的表情让我很是欣慰啊……”张天心毫无同理心地感慨道。
他看起来像在对着石头蓄力憋出一个无声咒。然而爆破它、碾碎它大概都不能带来什么好结果。
说不定里面是某个人的灵魂。
试炼场地被分割为不同的小块，每个人都待在自己特定的区域内。大部分人还在幻境中挣扎，观众如果不观看沉浸式直播，他们眼前的场面就是学徒们狼狈的奔跑与挣扎。
很多人在苦战……他们的魔法不断地从触媒尖端迸发出来，一团又一团不同色的闪光明明灭灭，碰撞到他们周边的禁制上，接着被彻底吞没。
陆陆续续也有人完成了……是的，他们几乎都获得了能让人一眼看出特别的物品。从张天心的视角看，这些人就是在与空气一通表情扭曲的挣扎和打斗之后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东西，接着狂喜或者泪流。
只有宫修明一个人的脸上写满了问号。
996能看出宿主的坐立不安。它误以为他是在担心宫修明的进度，劝说道：“他一定可以，他可是这个世界的男主。”
剧情的主角啊，天命之子无论遭受什么磨难、遇到什么难题，都会有灵光一现、绝地翻盘的时刻。
张天心又想说，你不懂。
你不懂……如果这一切又不是真的，它是基于什么产生的幻觉？它由谁的意志主导产生？又会对各种人与事产生什么影响？如果这是幻觉，那么男主在幻境中还是男主吗？
玉维真去了哪里？
他现在不是需要一个能解决问题的方法，他需要一个能彻底……能无视问题，直接掀桌的人。
这一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他记忆中自己看到纸质资料，说“他自己”是神行者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