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一段时间之后张天心还是爬起来给自己挂了第二天宛北路606医院的号。正巧996说它接到指令需要返厂进行工作汇报，张天心又把下午的复查也挂上了。
这次的任务结算可能要到新任务出来前才会正式批复，因为世界剧情中出问题的地方太多，系统向平台申报了很多次，最后剧情线收束时也出现了和第一个世界一样p0级别的bug。目前张天心可以确认的是他的剩余寿命不会减少，但结算之后能收获更多寿命还是更长的假期仍然待定。
不过一想到明天系统不在身边张天心就松了口气。说实话他的心理压力与日俱增，而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996就脱离了宿主捆绑范围的限制。虽然之前的范围限制让宿主本人感到缺乏隐私，不过他俩也算一种互相掣肘的关系，但系统的高自由度才更可怕——隐私不仅没有回来，系统对他个人生活的影响也增加了。
它可以帮他处理工作、替他挂号，和互联网医生交流病情，意味着它也可以在自己沉睡或者不知情的任何时刻参与甚至取代他做决定。它们已经在小世界里篡改了他本人，如果它们想在现实里做些什么呢？
倘若它们已经做过什么了吗？
想到这个张天心倒宁可996一天24小时和自己绑定放在一起，舍弃隐私就舍弃隐私吧。不过它返厂汇报这事真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他也不是要和谁倾诉分析什么的……他的生活很简单，几个四散在这座城市里的上班族朋友，关系很平淡的同事和该死的脑子不行的老板，一天到晚打不上照面的邻居，关系完全不亲厚的父亲。除此之外就没了。
真要讨论关于什么系统什么穿越，他可以打开桌面的AI工具集——不过最近都是996在用电脑，总感觉它们混熟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他决定先把自己从头到脚检查一遍。
呕吐来呕吐去的就算本来没什么问题，现在肯定也有不小的问题。
在606医院刷不了太多的医保，只有用药不需要自费。其他诸如问卷、咨询、脑电波等等的检查都不是一笔小数目。张天心自从死过去活过来之后就对这些数字不大在意，能做的检查都做了一遍——主要是对着精神科医生他也开不了口。
还能怎么说？对他描述“我脑袋旁边永远有一个嗡嗡作响的小飞行器，告诉我如果想活下去一定要按照它们的指令拯救一个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男人”，说实话听起来很像打游戏打疯了。被诊断成重度焦虑、人格解离或者精神分裂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院方一定会委婉地要求他住院。
靠一天一把药和微电流刺激能解决掉996就再好不过了。他倒是比任何人都希望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还是被确诊为精神病更好。
只可惜他最后拿了点帕罗西丁和艾司西酞普兰走了，医生叮嘱他情况不太严重不要多吃，一个月来一次就行——那是真不太严重了。但是能不能活够一个月张天心自己也不清楚啊？
他悲伤地去吃了顿漂亮饭并服用了第一个疗程的半片药片，没呼吸多久新鲜自由没有系统监视的空气，又转场去了当初抢救自己的那家医院。
“恢复得还可以啊。”秃成地中海因此看着很可靠的医生说道，“最近作息都规律吗？”
张天心思考了下自己在小世界中的生活状态，犹疑着说：“还……行？”
“不能再熬夜了，年轻人对自己的状态要有数。钱是挣不完的，好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啊！”
他频频点头。
这些话从读书听到工作，耳朵已经听出茧子，人还是非要在生死线上走过一遭才知道重要性。
对他来说就算知道、做到都已经晚了。
那还能怎么样呢？这辈子的逆风局够多了，他打得艰难，也打得习惯。本来求生意志一般般，可是系统和平台这么一搅和，张天心这股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劲儿又上来了。
他又咨询了一通关于如何保健养生的问题，紧接着提出了自己最近的肠胃情况。医生透过眼镜困惑地瞥了两眼他的精神科病历，说：“……你要不去消化科再挂一个？还是需要我给你开个转诊去专业医院？”
张天心从善如流地让他帮自己插了个队，去做无痛胃镜和造影。
接着他就被气笑了。
“你这个手术预后情况不错啊。”年轻的女医生说，“谁给你做的手术？病灶切除得很干净，缝合也好。”
张天心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问出什么“我之前得了什么病”这种问题。他坐在小板凳上嗯嗯啊啊敷衍了过了医生的一系列情况说明和医嘱，在脑子里仔细搜刮自己整个消化系统的患病经过——嘿还真没有。
他今天去606用身份证登记领取新病例时也完全是一个新档案，意味着完全没有什么记忆缺失、人格解离、精神分裂的前情。
本来只是担心它们日后想篡改，没想到真的改过了啊！所以说心梗……我就说，心梗不是一种有进程的“绝症”——这种认知上的差异自己明明分得很清楚！
系统和平台在他的源世界是受到重重限制的，所以只能做到“抽取”和“投放”他去往它们掌控的小世界做任务。
但它们可以修改他的认知，就像在小世界中修改了他对玉维真的认知一样，或许它们在当初第一次抽取他去做试用期任务时就进行了某些改动，让他忘记了自己是一个胃癌患者的事，把“心梗”作为唯一一个重症安置在他的认知中。按照张天心本人的性格，一个不算特别严重的早期胃癌确实不值得大张旗鼓地通知众人，因此只要他自己忘记了，就没有人会知道。
也因此，他就算定期复查、每半年都抽空去做整套体检，时刻关注自己的身体健康更甚于他的工作，也没人知道。
所以他当初真的心梗了吗？
他真的是自己劳累到猝死的吗？
他本来就要死吗？
张天心发现自己现在遇到这种事的第一个反应并不是勃然大怒，他更觉得可笑。这就是系统和平台的行为逻辑，根据逻辑行事的智能体也只会编写、篡改、删除之类的手段，因为它们是通过这类底层逻辑架构出来的。这意味着在它们背后，一定有一个可以操控这些的运营方，或者说一个产品经理什么的。
而这个人一定是一个不会调研用户反馈、沉浸在自己艺术中的蠢货。
他就这样面带诡异的微笑，平静地离开了医院——会不会被别人看作确诊疑难杂症丧失了人生希望的失心疯也无所谓。他真的和平台签合同做任务才是失心疯了，人怎么能倒霉到这种程度！迄今为止所有的意料之外都是无妄之灾，每个小世界历劫般的经历也成了草台班子胡搞出来的一通闹剧，他是这其中最大的牺牲品。
……很好。
太好了。
如今他的寿命通过合同和平台方紧紧绑定在一起。张天心不关心背后到底是谁、是什么，是不是什么高维存在。它们或许捏死他真的像和捏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但有合同，就有限制。不能直接干涉他的源世界，就意味着它们没有那么高级的权限或者能力。有限制、有不足，就意味着一定会有破绽。
有破绽，就意味着可以利用。
如果他本来不会死，那他现在不想死。
张天心决定要活下去。
——既然是你们给了我这个活下去的机会。
我要你们在自己的规则中践行它。
996重新从宿主的电子屏中浮出来时，发现他正在健身房挥汗如雨。
它对张天心这种居安思危的精神很满意，尤其是在回去被批了一顿之后，看到宿主能够任劳任怨地为下一次做准备真是太好了。它作为平台和宿主之间沟通的桥梁，宿主做任务不利它要挨批，平台出了纰漏小世界有大bug它还是挨批。统生就这样在食物链底层窝窝囊囊地过着。
它绕着张天心的脑袋飞了一圈，给他展示自己的新功能：“宿主宿主，我这里有好消息！”
“什么？”
张天心从地上爬起来，用毛巾把自己的脸吸干，才看清它机身上的一些符号。
“平台对我开放了独立的任务指引权限！现在我可以通过实时后台计算来给宿主颁布阶段性指引任务了！此举是为了给宿主节约前期融入和探索的时间，以及避免像两次世界bug一样出现滞后处理的情况！”
“一旦有进程异常，宿主和系统可以通过双重权限向平台申请终止世界剧情进程！”
“那真不错。”
张天心称赞道。
他慈爱……其实更应该称作审慎地注视着这个圆溜溜的小型同事，只是觉得它不大聪明，所以敌意减弱了很多。
傻智能啊。
这种权限难道不是在提醒宿主，它们可以直接对小世界动手脚？公信力就是这样在改动的自由性上被削减的……
暂停了之后会怎样？后台紧急修改剧情、修改人物？或者让我猜猜，你们对小世界的权限、掌控力度可能更大一些，比如从头开过，还是定点读档？
你们，读过我的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