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心第二天踩点打卡进入公司，怀揣着一半觉得新手任务还好吧一半觉得死资本家难搞的复杂心态准备面对主线剧情的发展。任务信息一开始发布得不多，所以昨天剩下的时间他都在研究996的基础功能，最后失望发现它只是交互模块做得还不错，比起开源大模型还不如称之为搜索引擎，唯一的优点是所见即所得，不会出现竞价排名广告。
996还不知道宿主已经对自己做了价值评估，此刻仍轻飘飘地跟着他的脑袋移动。它和张天心都是第一次被投放到小世界，和人类不同，996对这一切只有认知，“体验”对它而言太新奇了。好奇的系统在空中浮浮沉沉，试图360度扫描一路上经过的一切，直到一人一统面前突然跳出一个大幅闪烁红光的警示框。
“警告，警告，执法人员介入警告！”
其实不需要辅助提示，张天心已经看到了——昨天还整洁有序的单人隔间，眼下一片狼藉，两道警戒线拉在隔壁部门leader的办公室门口。他的桌面已经被彻底清空，电源线和网线凌乱地散在地上，光裸着接口，门外的个人简介还没来得及撤下，是一张很寻常的，不会太好坏也就一般坏的小中层的脸。
“不太对劲。”张天心自言自语道。
“哪里不对？”
996已经飞进去转了一圈，把扫描信息尽数传输到云端。它已经过滤了几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我是说周围人的反应，不大对劲。”
他和996说话时把声音压得很低，不凑近也几乎看不到嘴部的动作。一件突发事件就足够张天心警醒了——无论再怎么相似，这都不是他自己的世界。不了解，就等同于潜在危险。
没有人围观，一个同事都没有。大家都待在自己的工位上，待在饮水机前。发呆、聊天、敲代码、做例行投放或者写周报，甚至没有人投来一个眼神。人确实会被工作磋磨掉好奇心，但这是上午刚打完卡的时间，也还没靠近周末，死气沉沉的氛围没有笼罩到每个人头上。为什么，他们都不好奇？
张天心没有停下脚步。他绕过那个空荡的小办公室，径直走向自己工位，打开电脑登陆oa，开始处理今天的待办事项。片刻之后，在他的小老板出现在茶水间门口时，他端上自己落了灰的空水杯，朝她走去。
她是个三十多岁的青年女性，和他自己公司的小领导差不多，威严不足苛责有余，但也往往更好说话。张天心挪近茶水间，和她保持了一定的社交距离，不大熟练地和她寒暄了几句，在话题扯到工作上之前，他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小刘总怎么了？”
“进去了呀。”她说话间试了下水温，在玻璃杯的边缘留下一个鲜明的口红印，“他平时要健身来得早，今天刚上楼就被带走了。”
热水头又被扳开，水流冲进杯中，一串气泡翻滚着涌上去。
张天心克制住下意识咽口水和咬嘴皮的动作——死嘴怎么三十岁了还是免不了紧张的微表情啊！
他犹疑道：“……是犯了什么事吗？”
可惜昨天没好好研究下公司业务，不然现在起码能问道一些比较详尽的信息……
“犯什么事？”张天心只听对方惊讶道，“怎么可能。当然是犯罪之前就被带走了。”
张天心回到工位上时，还在焦虑地啃自己的下嘴唇死皮。
996能识别出宿主的情绪和身体状态，于是一直沉默地浮在他的脸前，方便张天心需要的时候能一键查询。
但他没有喊它，转向工作电脑，打开浏览器，点进最近的新闻，接着跳转新闻网站首页。看上去只是一个寻常的社畜，在摸寻常的鱼。
社会民生专栏。
个人所得税年度汇算预约、地区公积金计算方式调整、市政意见征求信箱……
光标断断续续地下拉。
找到了。
“喜报：二〇xx年三季度平城区犯罪率降低至0.002‰！”
“截至20xx年10月17日，平城区本年度逮捕人次共计9304，上年度同比增长4.9%、环比增长3.7%，预逮捕率连续四季度达到100%！”
“值得放在履历首页的政绩……”张天心喃喃道。
沉在专栏新闻的末尾处。
他明白这个世界和自己的那个在哪里不同了……哈，这就是大数据，这就是大模型……并没有两片树叶是完全相同的，它们即便有相近的走势，也不会长出分毫不差的脉络。
“996。”
系统突然听到了召唤。
它听宿主问道：“你有我‘源世界’的文化背景信息吗？我是说动漫小说这种……有一部电影，叫《少数派报告》。”
996不需要去看电影，新的世界线索已经更新了。和张天心猜测的相差无几，这个世界的执法机关被称为“犯罪防治局”，简称ppc。他们依靠“先进的人工智能系统进行大数据分析”以“预测”犯罪意图——“犯人”的犯罪意图。
为了创造一个安全的、无人犯罪的美好新世界！听起来就是动漫里终极反派的做法；反派人选也很明显，他的任务路上正巧站着一个黑化的、需要拯救的男主呢。
张天心叹了口气，对996说：“我们一般拿这个写论文和代码……搭建知识库什么的，搭建公民数据库——可能有吧但是不是这么个搭法……倒是你们底层逻辑应该有共通之处，要不你自己去看看？”
他和系统面面相觑了五分钟，绝望道：“现在告诉我语言不兼容我是不会原谅的！”
“真不兼容啊！”
这什么逻辑……这个世界的创世神还有没有逻辑……比AI和AI之间技术壁垒更可怕的东西出现了，原来是世界观的设定壁垒！
996缓缓绕到了宿主脑袋后面。
“原来我的工作是程序员promax版……”张天心双眼无神地趴了下去，“这不对吧这不对啊，上一次跟人解释会写代码不等于会黑进教务系统改后台还是十年前的事……”
996准备给自己安装一个和全息显示屏一样的自由折叠和位置吸附模块，总感觉宿主能看到自己对双方的心理健康都是一种折磨。
“你出来。”张天心说，“投放我的时候做了数据覆盖吗？”
“做了做了，这个做了。还额外做了反追踪！”
宿主看上去已经快死了。
“也就是说我现在已经被标红了……挺好的，我坐在这里就可以等着剧情上门找我。”
一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为什么会需要反追踪？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但凡张天心着急一点拿工作电脑干点什么，他现在就可以和刚被带走的leader平起平坐。
事已至此张天心准备摸半天鱼，下午直接请假去找个网吧。用公司网络查询治安信息简直就是明晃晃地往高危行为排查名录里钻，然而等他打开日程再度确认时彻底心如死灰。
“最近”来视察，今天就到啊？这效率完全不像管理层，主线简直在往他脸上扑。
事已至此张天心开始查看午饭吃什么外卖。
下午两点左右，这一片工位附近的气氛稍有变化。张天心从屏幕前悄悄探出头来，看到小老板已经从办公室飞了出去，拖鞋换回低跟，在杂纹毯面磕出沉闷的节奏。
这层的会议室都不太宽敞，估计转一圈之后会换到16楼。他的工位比较靠近走道，远远能从门禁那里看到来人。一溜的夹克和零星几件西装，张天心一眼能认出谁是男主——如果男主的确屈尊降贵地出现了在这一行人中的话。
世界线变动信息和小老板的消息同时弹了出来。
任务进度微微挪动，实现了0的突破。
张天心深吸一口气，从工位上站起身，套上了外套，对996悲壮道：“我去了。”
996：“我也去！”
他们缀在这个小队最后，无人在意。
男主只在他的小老板提到什么“校友”“开发”时投来一个眼神，对张天心点头示意。平心而论，他是一款大街上很难见到的人类高质量男性，于是理所当然眼睛长在顶上。
996在宿主的指示下偷偷摸摸贴近了男主，开始扫描对方的生物信息。虽然张天心并不知道这会有什么用，但是管他呢，有备无患，更多的东西系统也给不出来了。
“身高192.7cm，体脂率7.3%，胸围……”
张天心表情扭曲了一下。很恐怖，一尊奥林匹斯山上的雕塑，年轻多金，说不好——其实是八成是，重权在握。怎么拯救？我连成为他小弟的资格都不一定有吧！正面对上更加完蛋，他三秒钟就能见证我头七。
系统安静地飞回来，安静地传输数据，很有眼色地回到了他脑袋后面。
目前这个状况只能静待事态发展，等世界信息和相关线索逐渐展现在他面前，再去考虑下一步。
他们转到16楼的大会议室坐下时，张天心坐在整张会议桌最尾端，他甚至一度考虑过要不要站起来端茶倒水好去男主面前刷下脸。但是随着一杯热茶一视同仁地落在他面前，渺小的幻想也破灭了。
宫修明，张天心所在公司集团的持股人，也是集团本部的cto。他坐在会议室上首的左侧，中间是cEo的位置，而右侧暂时还空着。
就在所有人都落定后，靠近张天心的会议室门突然打开了。
“抱歉，耽搁大家时间了。”
来人径直走向了空位。他对这间会议室的人颔首微笑，视线很快扫过一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张天心觉察到，他与自己对视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