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信息量太大，张天心只能半张开嘴盯着他发呆。
什么平台系统的……等下，等等，这不对！
他怎么不装了！
“这么惊讶吗？”
玉维真推了一下他的轮椅，满意地看到张天心向门口溜去。
“半自动的，你直接语音输入指令就行，自己记得复健。”
“不是……不是！”张天心绝望地扭过头来，完全没想起“语音输入”这回事，非常生疏地挪动自己的义体试图把轮椅停下来。
“是我的问题，我不应该直接问你996去哪里了……我应该说你有没有看见过我的机器助手，然后你告诉我它已经不幸地在刚刚那场爆炸中牺牲了，而不是现在跟我说什么平台系统宿主精神链接……”
看得出来，玉维真的一番解释给他造成的重创可比大脑手术要严重得多。
轮椅轮子卡在门口，堪堪把他停下来了。张天心还在契而不舍地扭着头试图直面玉维真，和他讲话却又不敢真的跟他对视。
“所以？”
玉维真靠在一张工具桌上，兴味盎然的问道：“逃避真相对你而言能带来什么好处吗？”
“我只是觉得……在这个时间点就知道一些了不得的事情会使我的人生发生无法想象的巨变……”
虽然他的人生已经天翻地覆满目疮痍……第六感又在不合时宜地工作了。玉维真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突然坦诚起来，张天心恨不得捂住耳朵大喊一声，你不要再说了！他难道不想知道吗？他从第一个世界开始就一直好奇着这一切的真相，走到今天他当然是为了一个确切的答案在咬牙坚持，可是正当他期盼的一切突如其来地准备在他眼前揭开面纱时，强烈的不安正在阻止他……恐惧和焦虑攫取了他的心神，令他手足无措。
最起码……迄今为止，他的“第六感”，所谓的潜意识，几乎每次都救了他。
“好吧，那我们可以考虑换一种方式。”
更可怕的是，玉维真现在的态度居然还非常温和，没有对他这种反复无常的情绪生出厌烦。
张天心大着胆子道：“我非得这会儿知道吗？”
“如果你不想的话，那也可以算了。”
可恶啊！就是这种无可无不可、模棱两可的态度，才让他如此纠结。我应该知道吗？我现在就应该知道吗？知不知道对我接下来要做什么有影响吗？不过我接下来又应该做什么？如果996……
996已经不在了。
它被“回收”了。
现在真是任何一个可以提供意见的“同伴”都没有。张天心当然清楚，这就是他必须面对的现实，也是他必须做决定的时刻。
难道他还会有什么别的选择吗？吞下那颗药丸的时候，他可是毫不犹豫啊。
“我猜我是真的得睁开眼睛了。”张天心的语气洋溢着一股淡淡的死意，“呃……轮椅，避开障碍物，原地旋转180度，前进……五米？”
是这么用的吗？
好轮椅，非常丝滑地把他送到了玉维真面前。
他这时已经完全卸掉了那一身非常专业的装备，穿着符合世界设定背景的服饰——很神奇，好像无论在哪个世界，他本人都能非常顺畅地融入进去，除了张天心知道他的身份有问题，他不认为有任何人会察觉到玉维真不是原住民。
“我可以先问一些问题吗？”
“请自便，我的意思是，你今天就可以用你所希望的方式得知一切……”
玉维真挑了挑眉。
“真相。”
又一个被张天心注意到的巧合，他们二人独处几乎都是在室内的冷光源下。尽管对玉维真已经非常熟悉了，他还是会时不时为这种纤毫毕现的美丽而呼吸一滞。
“你是我想的那种……东西吗？病毒？bug？插件？或者差不多意义和尺度上的东西？告诉我是或不是就行，如果超出我的知识和能力储备范围，我也听不懂。”
“差不多吧。”
这又什么回答？yes or no的or？
反正就可以当作“是”。
“也就是说，你和平台处于对立关系。”
“对。”
“和男主也是对立关系？”
“不一定。”
“平台要利用男主……不，不是这个。平台要利用任务者做什么？拯救男主是最终的目的吗？”
“你觉得会是吗？”
完全没有用“是”或者“不是”回答过啊！他这人怎么这样！
他陷入了沉默，不过不是真的因为玉维真的反问生气，反正这么几个世界以来他也习惯了……听上去真是完全的逆来顺受啊！
“我其实。”张天心咽了咽唾沫，嗓子还是干涩，探头往周围找了一圈，没想到玉维真会再度亲手递过来一罐苏打水。
“只剩这种，附近水资源污染得比较严重，凑合一下吧。”
“谢谢，真让人受宠若惊。”他小声嘀咕，“反正我是觉得……宫修明没什么需要拯救的地方吧？”
“嗯哼。”
“那么……难道平台是为了灭毒？修bug？真正的任务目标是你？你对宫修明做什么了？”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要撤回也来不及了，不过他现在滑跪也十分熟练，手上还在试图用义体把苏打水抠开，嘴上已经忙不迭大喊一声：“Sorry我脑子不大好，想岔了！”
然而他又听到玉维真说：“也勉强可以算。”
“啪刺”一下，泡沫涌了出来。在二氧化碳气泡细细密密的迸裂声中，张天心怔怔地望着他。
“就按你想的这么解释吧，我对男主产生了非常严重的负面影响，平台真正想解决的问题是我，但他们定位不到我本人。”
他顿了顿。
“——我的存在。”
用词怪严谨的。
“所以我只是起到了一个哪里bug修哪里的作用。”张天心总结道，“核心问题——是什么问题？算了我知道这个我应该不方便知道。”
他现在怀疑玉维真可能是个根源深远的……总之，又到了熟悉的屎山代码情节，跑起来的时候小修一下得了，真想从源头修起那八成就跑不了了。
敢情出走半生归来真的在干运维！
他默默复盘了一会儿，其实是在放空。张天心相信玉维真已经把一部分事实以他能听懂的方式告诉他了，不过他还是很想知道。
“那我为什么要死？”
明明在前几个世界中是有保全措施的——分配的载具和应急设备，以及996多数时间都能保障他的生命安全；平台的任务结算也给得相当大方，没有丝毫要当黑砖窑的意思，显而易见任务者并不是它们会随便放弃的耗材。他的完成率还可以，任务过程中也可称有相当的主观能动性。
无论怎么想，他都不应该在进入这个世界，还什么重要信息都没取得、什么关键剧情都没推进，甚至是完全没见到男主的情况下，嘎嘣一下死掉。
不是被宫修明一枪爆头的“死”，是彻底销号，再也无法回归“源世界”的死。
平台放弃他，才会导向这样一个结果。
“两种可能。”
玉维真微笑起来，看来张天心终于问到了关键，也就是和他自身最关切的那部分问题。
“第一。”
他竖起一根手指。
“实际上我不是特别清楚它们……平台选人的标准，不过和小世界的契合度是非常重要的考量因素。但是你也知道，并且体验过，你的这几次经历中，没有哪个世界是‘成熟’的。”
“我们可以这样认为——平台筛选和世界胚子契合的任务者，汲取对方的知识储备，也就是任务者‘源世界’的信息和背景来架构小世界骨架，而男主是小世界的核心，以男主的经历和活动延展出整个世界的社会脉络。”
“只可惜，他的人生被我搅乱了，小世界的运行难以为继。”
由此，新的任务者就有了新的任务，“拯救”宫修明，让他在剧情正轨上活动，持续不断地为小世界运行和成长提供养料。
“任务失败频率过高，平台会考虑更换一系列小世界骨架。”
“懂了。”张天心点点头，“mod不合适换一套更兼容的。诶不对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的mod还好吧？起码我是一个人情练达工龄长久的社畜啊！”
“所以我觉得应该是第二种可能啊。”
他慢悠悠说道。
张天心盯着他那两根手指，蓦地头皮发麻，不祥的预感再度劈开了他的天灵盖。
“你知不知道，系统接入之后的每一刻，都在实时监控你的各项数据？”
合理的，大厂会在工位和卫生间门口安摄像头，内网也拦截网页信息，如果员工有什么查看招聘网站的迹象，方便hr精准定位谈话，也为日后发起竞业留档。
等等。
等一下！
不至于吧！
“宿主对任务对象的情绪反馈，被记录为情绪偏差。当你的偏差值为0或者负数，证明你心无旁骛，在个人情感上没有任何立场，只为了完成任务而努力。”
此刻张天心听进去了也等于没听，他绝望地捂住了脸，义体自发地编织成一张能把他整个头包进去的面具，密不透风，看样子他是准备把自己憋死。
“很遗憾，你的偏差值在进入小世界之后突然直线正向飙红，触发了系统封锁。”
“这么……讨厌宫修明？”
“呵呵我现在说我是反派厨你信吗。”
理智的成年人只需要尴尬十秒钟，就能重整旗帜，挽回最后一点颜面。
“偏差值不完全以对男主的情绪为衡量标准吧？玉先生，这好像不是我讨不讨厌他的问题。我猜……其实很显然了，我不会是第一个任务者，也不是最后一个。之前失败的那部分呢？除了本身没办法完成任务，把生存时间消耗掉的那些，剩下的人呢？”
“比如说，马蒂尔？”
“玉维真，倒戈向你的，就一定要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