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牛倌放牛回家，看见王金凯和宋美贵来了，高兴地打招呼。下一秒，她看到母亲泪流满面:“娘，发生什么事了？”
曲桂娥一言不发。王金凯看了一眼曲桂娥，刚想说话，宋美贵抢先说:“代弟，小姨她心情不好，你别惹她生气，我们先回家了，小玉胜该放学了。”
宋美贵说话的时候，还不忘朝小牛倌挤了一下眼睛，小牛倌会意地点点头。曲桂娥感到头一阵迷糊，就顺势躺在炕上。小牛倌给母亲舀了瓢水，轻声说：“娘，您先喝点水，缓缓神。”
曲桂娥接过水，却只是呆呆地望着前方，脑海里思绪如麻。她想到自己这些年为家庭的操劳，丈夫的去逝，往后独自拉扯孩子的艰辛，还有孩子们上学的事情，她心烦意乱，心里五味杂陈。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生活，是继续维持现状，还是勇敢地做出改变。一方面，她害怕改变带来的未知风险，怕自己无法承担；另一方面，她又不甘心一直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
小牛倌见母亲一直不说话，懂事地坐在一旁陪着:“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曲桂娥有气无力地说:“娘没事儿，躺一会儿就好了。”
送走了王金凯和宋美贵，小牛倌发现晚饭还没做。她就抱了一把柴火生着了火，准备做饭，这时候玲玲和英子放学回来了。英子一进门就喊:“娘，我饿了，饭还没好吗？”
小牛倌说:“你先去复习功课，饭一会儿就好了。”
英子说:“我再也不要复习功课了，我不想念书了。”
小牛倌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英子一字一句地说:“我说，我＿不想＿上学了。”
这时候，玲玲也凑到小牛倌跟前:“姐，我不想上学了。”
英子也跟着说:“对，二姐不上学了，我也不上学了。我们俩跟你一起去放牛。”
玲玲说:“我不去上山放牛，我怕……我在家跟娘一起做饭。”
玲玲一想到高赛男被狼咬伤的场面就浑身哆嗦，她再也不敢上山了。小牛倌又惊又急，她放下手中的活，拉着两个妹妹坐下，认真地问道：“好好的，怎么突然不想上学了？跟姐说清楚。”
玲玲吞吞吐吐地说:“老师留的课文我背不会，算术题我也算不明白，太难了。”
说完，玲玲打开书包，拿出被老师撕碎的卷子，小牛倌看了看卷子，上面被老师打了好多红色的叉。玲玲羞愧得低着头:“姐，我真的不会，我不想被老师骂，也不想被同学瞧不起。”
小牛倌安慰她说:“没事儿，等会儿。曲美学四姐来了，让她教你一会儿。”
玲玲还是摇了摇头:“不，太难了，我还是不想上学了。”
小牛倌不知道用什么话安慰她，就吓唬她说:“你如果不上学了，我也不放牛了，咱们都在家待着吧。”
英子高兴地说:“那我也不上学了，那样咱们可以在一起玩儿了。”
这时候，曲美学下班儿回来了，正好小牛倌的饭也做好了。曲桂娥见孩子们都回来了，偷偷擦干了眼泪坐起来。曲美学看出曲桂娥的脸色不好:“小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没等曲桂娥说话，英子抢着说:“娘，我明天不上学在家陪你哈！你心情好点病就好了。”
玲玲也跟着说:“对啊，娘，我也在家陪你。姐不放牛也在家陪你，就更好了。”
曲美学不知道怎么回事，正想问明白。曲桂娥说:“怎么回事？你们集体商量好了？”
曲美学听了曲桂娥的话，问小牛倌:“代弟，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啊？咋突然都不想上学了呢？”
小牛倌把事情的缘由跟曲美学说了一遍。曲美学拉过玲玲和英子，语重心长地说：“玲玲、英子，上学是好事儿啊，只有读书才能有出息，以后才能过上好日子。现在觉得难，多学多练慢慢就会了。”
玲玲还是有些犹豫：“可是我学不会。”
曲美学笑了笑：“四姐教你，有不会的就问，只要你肯努力，一定能学好。你想想，要是不上学，以后能干啥呀。”
玲玲不服气地说:“我姐她不是也不上学吗？她将来能干啥？”
小牛倌没想到玲玲能这么说:“我不上学，还不是为了赚口粮给你们吃吗？”
玲玲说:“姐，不用你为我们赚口粮，我们自己能赚口粮。”
英子也说:“对，我们自己也会看牛，不用你给我们赚口粮。”
小牛倌没有想到玲玲和英子能这么说，她感到两个妹妹根本不理解自己的难处:“你们的意思是，自己能养活自己了？以后我赚的粮食你们不要吃了，那我就不用去放牛了，我要去上学。”
曲美学本来就反对小牛倌继续放牛，见玲玲和英子说出这么不懂事的话，替小牛倌感到不值:“代弟，你真的应该好好考虑一下了，你刚才说的不想放牛，是真的吗？”
小牛倌被两个妹妹的话深深地刺痛了，想到自己从九岁就开始放牛，如今快到五年的时间，那些风吹日晒、辛苦劳累的放牛日子，那些与狼群擦肩而过的生死关头，尤其是高赛男出事以后，小牛倌脑子里经常浮现出灰白色的恐怖的影子，出现铁锈颜色的惨烈场面，小牛倌越想越委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咬了咬牙，坚定地说：“是真的，我受够了这放牛的日子。我也想读书，我也想有出息。”
玲玲听说小牛倌不放牛了，高兴地搂着小牛倌:“姐，我早就希望你不放牛了。你看赛男姐，太可怕了。你不放牛，我就放心了。”
英子也高兴了:“太好了，姐可以跟我们一起玩了。”
曲美学又问:“代弟，放牛这个事情可不是小事儿，你现在放四十多头牛，是养牛人都信任你，你已经放了四五年，只要你不放弃，这份工作就很稳定，至少能保证你们全家的口粮。你现在如果不干了。你们一家人的吃饭就成问题了。”
小牛倌沉思良久，把头转向曲桂娥。
曲桂娥在旁边听着孩子们的讲话，一言不发。当她看到小牛倌把头转向自己的时候，曲桂娥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代弟啊，娘知道你苦，也知道你想读书。可这家里的情况你也清楚，没有你放牛挣的口粮，咱们一家人都得挨饿，眼下也没别的法子。”
小牛倌听了母亲的话，泪水夺眶而出：“娘，我知道家里难，可我也想有个未来啊。这些年放牛，我受了多少苦，你们都不知道。”
曲美学也在一旁劝道：“小姑，代弟说得也有道理，她还小，总不能一辈子放牛。要不咱们想想别的办法。”
曲桂娥叹了口气：“唉，能有什么办法呢？不过代弟，你也别太着急，容娘再想想。”
小牛倌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娘，我听你的。可我真的不想再放牛了，我想读书。”
曲美学非常同情小牛倌:“过了新年代弟都十四岁了，像她这个年龄的孩子，小学都快毕业了。”
小牛倌突然眼睛一亮:“娘，要不然你给我们再找一个爹吧？让他供我们吃饭就行。”
曲桂娥没想到小牛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她的脸瞬间阴沉下来:“再找个爹？”曲桂娥的目光扫过墙上高殿广的遗照，手掌在半空中颤抖着，最后还是落在了小牛倌的脸上，她言不由衷地骂道：“你这死丫头，说的什么混账话！娘怎么会是那种人，为了口饭就再找男人，这不是让人戳脊梁骨吗！”
小牛倌被打得愣住了，脸上火辣辣的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捂着脸，委屈地说道：“娘，我只是想让咱们家日子好过点，不想再放牛了……”
曲桂娥气得浑身发抖，继续骂道：“你懂什么！再怎么难，娘也不会走那一步。你就死了这条心，好好去放牛，别整天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小牛倌低下头，不敢再吭声，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曲美学在一旁赶紧打圆场：“小姑，消消气，代弟也是着急才这么说的。咱们再慢慢想办法。”
曲桂娥余怒未消，坐在那里喘着粗气，小牛倌则默默地站在一旁，心里满是委屈和无奈。玲玲和英子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都低着头，不敢出声。过了一会儿，玲玲走到小牛倌身边，拉着她的手说：“姐，对不起，是我们不懂事，你别生我们的气了。我们会好好上学的。”
英子也跟着说：“姐，我们错了，你还是去放牛吧，我们不想让你受委屈。”
小牛倌看着两个懂事的妹妹，心里的委屈稍微减轻了一些。她摸了摸她们的头说：“好，姐不怪你们。只要你们好好读书，姐受点苦也值得。”
曲桂娥看着孩子们，心里也有些愧疚，语气缓和了许多：“代弟，娘刚才打你是娘不对，但娘也是为了这个家好。你再坚持坚持，等以后日子好了，娘一定让你读书。”
小牛倌点了点头，说：“娘，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放牛的。”
月光从窗棂挤进来，在代弟红肿的脸颊上切出细密的栅栏，曲桂娥背对着女儿躺着，后颈的碎发在月光里泛着灰白，像落了层初冬的薄霜。墙缝里的蛐蛐忽然噤了声。小牛倌理解母亲的不易，但是她也知道，自己早已经过了上学的年龄，就算现在马上到学校读书，也是班级里最大的孩子了，如果再等几年，真的就错过机会了，她真的不甘心。夜里，小牛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起了哥哥高吉梁:“如果哥哥在家，我是不是就可以上学了？哥哥还是爹娘的儿子吗？下辈子我也要当男娃，起码能有上学的机会。”
高殿广去世后，高殿强和高吉梁在家待了不多日，高殿强由于着急返回沈阳工作，就带着高吉梁一起回去了。高吉梁一回到高殿荣家里，孩子们就把高吉梁围起来。赵敏看到救星一样:“你回来就好了，这些日子你不在可把我累坏了。你先不着急到厂子里，先休息几天。”
高吉梁正要说自己想好好学徒的事情，见大娘说了这么一通，又不好意思了。高吉梁看着大娘疲惫的模样，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接下来几天，他又开始帮着赵敏带孩子，暂时把学徒的事搁置了。然而，他心里始终惦记着提升自己，想把手艺学成了。
一天，高吉梁在整理屋子时，发现了一张陈旧的木工设计图纸。他如获至宝，晚上等大家都睡了，便借着微弱的灯光偷偷学习。他越看越入迷，心中的渴望也越发强烈。
终于，他鼓起勇气再次跟大娘说起想去工厂继续学徒的事。赵敏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犹豫了一下说：“孩子，大娘知道你有上进心，可家里现在也离不开你。”
高吉梁没办法又找高殿荣:“大伯，我来沈阳两年多了，到现在还没学会任何手艺，你就让我到厂子里去吧。”
高殿荣皱着眉头，语重心长地说：“吉梁啊，不是大伯不让你去，咱家里这情况你也清楚，你大娘一个人带孩子忙不过来，你多少能搭把手。”
高吉梁急得满脸通红：“大伯，我知道家里的难处，可我也想有个出息啊。我保证，去了工厂我会好好学习，晚上回家再帮大娘看孩子。”
高殿荣还是有些犹豫：“这……工厂的活也不轻松，你能兼顾得过来吗？”
高吉梁用力点点头：“大伯，我能行的，我不怕吃苦。”
高殿荣叹了口气，看着高吉梁那恳切的眼神，最终还是松了口：“行吧，既然你这么坚持，那就去厂子里学吧，我们自家的厂子方便。”
高吉梁一听，兴奋得差点跳起来：“谢谢大伯，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第二天，高吉梁高高兴兴地去了木材厂，开启了忙碌又充实的生活，白天在工厂里跟着师傅学木工手艺，晚上回家要帮助大娘看孩子。那天，他正跟着师傅学习雕刻，突然听到师傅严厉地说：“吉梁，你这走神了几次了，再这样下去，这手艺可学不好！”
高吉梁赶忙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师傅，对不住，我这就专心。”可是接下来的日子里，高吉梁愈发疲惫。白天去家具厂得先干一会儿重活，扛木头，刷油漆，他本就瘦弱的身体力不从心。学习的时候精神紧绷，总也放松不起来。晚上照顾孩子又让他睡眠不足，他的脸色愈发憔悴，眼神里满是疲惫。
这天，他在工厂操作机器时，一个恍惚，手指被机器划了一道大口子，鲜血直流。师傅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吉梁啊，你这样下去可不行，要不先休息几天吧。”
回到家，孩子们的哭闹声让他本就混乱的脑袋更加头疼。赵敏看着他疲惫不堪的样子，心疼地说：“孩子，要不别去工厂了，在家帮大娘一起照顾孩子吧。”
高吉梁心里一阵苦涩，他看着自己的手，想不出反驳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