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郭春海就蹲在院子里磨斧头。磨刀石是新换的青砂石,蘸着乌娜吉昨晚熬的皂角水,磨得斧刃泛着寒光。孩子趴在门槛上,小手抓着个木雕的小船模型,那是托罗布老爷子昨晚送来的。
当家的,喝口粥再走。乌娜吉从灶间端出碗黄澄澄的小米粥,上面漂着几粒红枸杞。
郭春海三口两口喝完,抹了把嘴:晌午别等我,得把那片椴树林清出来。
院门一声被推开,格帕欠和二愣子一前一后进来,肩上扛着捆新伐的柳条。自从决定买船,狩猎队就分成了两拨:一拨继续赶海攒钱,一拨跟着郭春海准备造船的木料。
春海哥,后山那片红松林我看过了,格帕欠放下柳条,从怀里掏出个树皮本子,能用的料子我都打了记号。
二愣子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老崔捎信来了,说那艘退役通讯船下个月拍卖,底价一千八!
郭春海眉头跳了跳。他们现在全部积蓄加起来才一千三,还差五百。他把斧头别在腰间,拎起绳套:走,先去看看椴树。
后山的椴树林比想象中茂密。二十多棵合抱粗的老树挤在一起,树冠遮天蔽日。郭春海选了棵歪脖子的,用斧背轻轻敲击树干,侧耳听着回声。
就这棵。他指着树干上一道裂缝,里头空了,做不了蜂桶,正好取板。
三人分工明确:格帕欠负责在树干上凿踏脚坑,二愣子绑安全绳,郭春海亲自上树。羊皮靴踩在凿出的小坑里,腰间麻绳勒得紧紧的。斧头挥下去,木屑飞溅,带着股甜丝丝的椴树香。
小心!二愣子突然大喊。一根碗口粗的树枝断裂,呼啸着砸向地面。郭春海灵活地荡到另一侧,动作敏捷得像只山猫。
正午时分,大树终于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郭春海提前下树,三人合力拉着拴在树梢的绳索,控制倒向。的一声闷响,百年老树乖乖躺在了预先铺好的横木上。
好料子!格帕欠抚摸着树干断面,少说能出三十块板。
回屯路上,郭春海拐去看了眼那片红松林。五棵标着记号的松树笔直挺拔,树脂在切口处凝结成琥珀色的泪滴。他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嚼着,满口松木香。
明天伐松木。他吐掉渣子,得赶在雨季前晒干。
晚饭时,乌娜吉端上一盆蕨菜炖野兔。这是禁猎期前最后的猎物,肉已经腌得发红。孩子抓着根兔腿啃得满脸油,乌娜吉边喂饭边汇报今天的收获:白桦她们晒了五十斤海带丝,按供销社的价能卖二十五块。
郭春海从贴身的布袋里倒出一堆毛票,仔细数了两遍:还差四百七。
我有个主意。乌娜吉突然压低声音,老崔说,獐子岛那边现在海参正肥......
第二天天不亮,一支奇怪的队伍就出发了。郭春海带着格帕欠和二愣子,乌娜吉背着孩子,连托罗布老爷子都拄着拐杖跟来了。他们没走大路,而是沿着山脊一条猎人小径,直奔绥芬河口岸。
老崔早在码头等着,身边是条比往常大得多的渔船。今天赶大潮,他搓着手说,能上獐子岛背风面,那儿有片参场还没人发现。
船行两小时,獐子岛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这次老崔没停在上次的浅滩,而是绕到岛屿另一侧。这里的礁石更加陡峭,海浪拍在岩壁上碎成白色泡沫。
得潜水。老崔分发着简陋的装备:几个汽车内胎改的救生圈,绑着网兜的长竹竿,还有用玻璃镜片做的简易潜水镜。
郭春海第一个下水。冰冷的海水让他倒吸一口气,但很快适应了。透过潜水镜,海底世界清晰可见:墨绿的海草随波摇曳,五彩的小鱼穿梭其间,最引人注目的是礁石缝隙中那一团团黑色的——野生海参的触手!
他浮上来换了口气,再次下潜。这次带了铁钩,瞄准最大的那条海参轻轻一撬。那海参受惊喷出一股内脏,但肉足仍牢牢吸在石头上。郭春海不急,用钩子尖轻轻挠它的腹部。海参终于松动,被他整个收入网兜。
岸上,乌娜吉和托罗布老爷子也没闲着。他们在潮间带发现了一片牡蛎滩,用铁钎撬了满满一筐。孩子坐在礁石上玩贝壳,小脚丫被海水泡得发白。
正午时分,收获已经相当可观:五十八条海参,大半都有手掌长。老崔说这种品相在饭店能卖到五块钱一条,众人干劲更足了。
意外发生在返程前。二愣子为了抓条特大号海参,潜得太深,差点被暗流卷走。郭春海眼疾手快,甩出拴着浮球的绳子把他拉回来。二愣子趴在礁石上咳得撕心裂肺,却还死死攥着那条大海参。
不要命了?郭春海气得给了他后背一巴掌。
二愣子嘿嘿一笑,举起战利品:春海哥,你看......那海参足有小臂粗,黑得发亮,背上还有道金色的线。
金线参!老崔眼睛瞪得溜圆,这玩意儿可遇不可求,药材铺给十五块都算少的!
回程的船上,众人虽然疲惫但满脸喜色。老崔算了一笔账:普通海参按五块算,金线参至少十五,再加上牡蛎和顺手捞的几只鲍鱼,这一趟少说能进账三百多!
还差一百来块。郭春海望着远处的海平线,突然问,老崔,你会开那种军用通讯艇吗?
老崔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
郑教官说那船没动力,郭春海眼睛发亮,要是能配上柴油机......
聪明!老崔一拍大腿,退役船体才八百,加上二手柴油机,一千五绰绰有余!
三天后,县供销社的海鲜收购员给出了意想不到的高价——那条金线参居然卖了二十五元!加上其他海货,总共入账三百六十八元七角。郭春海把钱分成两份:三百五十元存入信用社,剩下的买了工具和桐油。
造船计划正式启动。椴树木料已经晒得半干,郭春海带着格帕欠开始——用墨斗在木板上弹出一道道黑线,标出船板形状。托罗布老爷子翻出了祖传的造船手册,虽然残缺不全,但基本尺寸还在。
龙骨最关键。老爷子指着图纸说,要选最直的红松,纹路不能歪一丝。
郭春海选了棵笔直的红松,和格帕欠花了整整两天才把它削成三寸厚、六丈长的龙骨。二愣子负责熬制桐油和石灰混合的捻缝胶,呛得眼泪直流。
乌娜吉也没闲着。她组织屯里妇女编织渔网,用卖海货的钱买了上好的尼龙线。白桦则跟着老崔学结网技巧,手指被勒出一道道红痕也不叫苦。
第七天傍晚,龙骨终于架起来了。郭春海站在这个船骨架前,仿佛已经看见它乘风破浪的样子。孩子蹒跚着走过来,小手摸着光滑的木料,突然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船......
对,船!郭春海一把举起儿子,转了个圈,等船造好了,爹带你去海里抓大鱼!
夜深人静时,乌娜吉在油灯下算账:卖海货的三百五,之前攒的一千三,总共一千六百五。买退役船体八百,柴油机六百,还剩二百五......
够买张新网。她轻声说,把数字记在小本子上。
郭春海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左满舵。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画出一道银色的波浪,轻轻摇晃着,像是已经载着他们的梦驶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