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德殿的金砖还残留着方才的肃杀之气,诸侯们鱼贯而出,个个面色凝重。姜桓楚走在最前,袍角扫过门槛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议论——无非是揣测西伯侯的罪名,担忧自己会不会步其后尘。
“东伯侯留步。”南伯侯鄂崇禹一瘸一拐地追上来,昨日教场“意外”摔断的腿还裹着绷带,“你说陛下这是唱的哪出?平白无故拿出些刀箭,就把姬昌下了狱,这往后……”
姜桓楚打断他,声音压得极低:“往后?往后少管闲事。没看见北伯侯那老狐狸全程没说话?他怕是早就知道要出事——咱们回驿馆等着,看看费仲尤浑下一步怎么说。”
话音未落,就见散宜生站在殿前石阶下,踮脚望着龙德殿的方向,眉头拧成个疙瘩。见诸侯们出来,他急忙迎上去,抓住姜桓楚的衣袖:“东伯侯!我家侯爷呢?怎么还没出来?”
姜桓楚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手:“散大夫,节哀——西伯侯被陛下下天牢了,说是私通北海叛军,具体的……唉,你还是自己想办法打听吧。”
散宜生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半步,脸色瞬间惨白。他定了定神,忽然想起临行前姬昌的嘱咐:“若遇变故,找费仲尤浑,他们贪财却无胆,可借其手传讯。”
“多谢东伯侯告知。”散宜生拱手作别,转身就往驿馆跑,袖中的锦袋撞得玉饰叮当响——那里面是西岐带来的最后一批金银,本是预备着打点各路官员的,如今倒成了救命钱。
驿馆里,西岐的随从们正围着马车打转,见散宜生回来,纷纷上前询问。他摆摆手,屏退众人,只留下两个心腹:“快,把咱们藏在马料里的那箱玉器取出来,用布包好——我要去见费仲尤浑。”
心腹刚走,就见驿卒匆匆跑来:“散大夫,费大人和尤大人派人来说,请您去府里坐坐,说是有要事相商。”
散宜生心头一紧,随即冷笑——这两个奸贼,消息倒是灵通,怕是早就等着他上门送礼了。
费仲府的偏厅里,檀香烧得正旺。尤浑把玩着个玉扳指,见散宜生捧着个沉甸甸的布包进来,眼睛都直了。
“散大夫这是……”费仲假意起身相迎,目光却黏在布包上。
散宜生将布包往桌上一放,“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二位大人救命!我家侯爷素来忠顺,绝无通敌之事,定是有人陷害!还请二位大人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只要能救侯爷出来,西岐愿倾尽所有!”
布包解开,里面是十二件羊脂玉器皿,碗碟杯盏样样俱全,玉质细腻得能映出人影。尤浑伸手拿起个玉碗,对着光看了半晌,喉结动了动:“散大夫这是做什么?西伯侯是陛下亲定的罪,咱们做奴才的,哪敢插嘴?”
“尤大人说笑了。”散宜生从袖中又摸出两个小锦盒,分别塞到二人手里,“这是一点心意,不成敬意。侯爷在天牢多待一日,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就多一分心焦。只求二位大人指条明路——哪怕先让我们送个信回西岐,让世子们送些‘诚意’来,也好让侯爷少受些苦。”
费仲打开锦盒,里面是颗鸽蛋大的珍珠,在灯下泛着七彩光晕,正是南海特产的“海珠”。他干咳一声,扶起散宜生:“散大夫快起来,西伯侯是咱们的老熟人,岂能坐视不理?只是陛下正在气头上,求情怕是没用……”
“但传个信还是可以的。”尤浑接口道,把玩着锦盒里的红宝石,“陛下虽没说不准西岐送信,可驿馆的人进出都要盘查——这样吧,你选个机灵的随从,今晚三更从北门走,我让守门的弟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这‘诚意’……”
“自然少不了二位大人的份!”散宜生连忙道,“我已让人清点,西岐藏在城外的货物里,还有三箱黄金、五十匹锦缎,都是给二位大人预备的!只要信使能回西岐,不出三日,定让世子亲自送来!”
费仲与尤浑交换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满意。费仲清了清嗓子:“既然散大夫这般有诚意,咱们也不能不近人情。这样,你现在就回驿馆选人,三更时分,到北门找一个姓王的校尉,提‘费’字暗号就行。”
“多谢二位大人!”散宜生深深一揖,退出门时,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刚回驿馆,心腹就捧着个名册进来:“大夫,选谁去西岐?”
散宜生翻到最后一页,指着个名叫“秦安”的护卫:“就他。让他带封信给二公子姬发,说‘侯爷安好,需取西岐镇库之宝来赎’——记住,信要藏在贴身衣物里,路上若遇盘查,只说去取赎金,别的一概不知。”
秦安领命,换上粗布衣裳,揣着信悄悄出了驿馆。三更的梆子刚响,他已到北门,见个校尉正背着手踱步,上前低声道:“奉费大人令,出城办事。”
校尉瞥了他一眼,挥挥手:“去吧,早去早回——告诉西岐的人,赎金少了,可救不出人。”
秦安刚出城门,就见暗处闪过一道黑影,正是黄飞虎安排的人。黑影递给他一匹快马:“武成王说,沿黄河西岸走,夜里有烽火为号,没人敢拦你。”
秦安翻身上马,马蹄声敲碎夜色,朝着西岐方向疾驰而去。他不知道,自己这趟差事,不仅要送“赎金”的消息,更要把帝辛的真正用意带给西岐——那封信里,“镇库之宝”四个字下面,藏着散宜生用针孔刺的小字:“速调兵,朝歌有变”。
散宜生送走秦安,刚回驿馆,就见费仲尤浑的亲信匆匆跑来:“散大夫,二位大人说,大王刚在鹿台设宴,他们要去陪驾,让您放心,侯爷在天牢里‘待遇优厚’,断不了吃喝。”
散宜生拱手道谢,看着亲信离去的背影,眉头却皱得更紧——这两个奸贼收了重礼,却半句不提如何救侯爷,怕是还在等西岐的“大诚意”。
而鹿台之上,帝辛正“醉醺醺”地倚在软榻上,听费仲尤浑汇报散宜生派人回西岐取赎金的事。
“大王您看这散宜生,倒是忠心。”费仲谄媚道,“依臣看,等西岐把黄金送来,不如就‘顺水推舟’,放了姬昌——反正也没真凭实据,卖西岐个人情,日后还能多捞些好处。”
尤浑连忙附和:“费大人说得是!不过臣听说,冀州侯苏护有个女儿,名叫苏妲己,生得倾国倾城,比仙子还美。陛下若是下旨让她进宫,冀州侯定然感激涕零,说不定还能帮着劝劝西岐,让他们多送些宝贝来!”
帝辛端着酒樽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费仲尤浑这提议,怕是正中阐教下怀——他们巴不得朝歌再多些“祸水”,好坐实他“昏君”的名声。
“哦?有这般美人?”帝辛故意露出痴迷的神色,舌头打了结似的,“那…那快下旨!让苏护把女儿送来!孤…孤要封她当贵妃!”
“陛下圣明!”费仲尤浑齐齐跪地,心中暗喜——又能借机敲诈冀州侯一笔了。
“引蛇出洞。”帝辛放下酒樽,眼神清明,“阐教想让她当‘妖妃’,孤就偏让她当‘棋子’。苏护是忠良之后,绝不会甘愿送女儿入虎口——他若抗旨,孤就有理由调兵‘征讨’冀州,正好让闻仲把那边的阐教势力一网打尽。”
道士抚须而笑:“此计甚妙。只是那苏妲己……”
“她若真是无辜,孤自会护她周全。”帝辛望向窗外,月光正照在天牢方向,“姬昌在牢里,西岐的兵要动,冀州的乱要起,八百诸侯的心要慌——这盘棋,终于要活了。”
天牢深处,姬昌听见狱卒闲聊,说大王要召冀州侯之女入宫,忽然笑了。他走到牢窗前,望着天边的启明星,低声道:“帝辛啊帝辛,你这是要把天下的火都点燃了……也好,火越旺,才越能烧尽那些魑魅魍魉。”
而此时的驿馆里,散宜生正对着地图发呆。手指划过西岐到朝歌的路线,又点了点冀州的位置,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提笔写下一封信,藏在发髻里——等天亮,该去见见比干大人了。
朝歌的夜,依旧深沉。但每个人都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