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不疑自然而然地缓下脚步,与程少商并肩而行。他没有侧头看她,也没有出言安慰,只是沉默地走在她身侧,高大的身影不经意间为她挡去了一半炙热的阳光,也隔开了前方那对令人窒息的父母。
这份无声的陪伴和方才殿内毫不犹豫的维护,像一道坚实的屏障,让程少商那颗被亲生母亲言语刺得千疮百孔的心,终于找到了一丝可依靠的实处。
她微微吸了口气,努力将残余的泪意逼了回去,挺直了脊背。
温颜跟在稍后一些的地方,看着前方并肩而行的两人。
兄长凌不疑身姿挺拔如松,气质冷冽,却在与程少商并肩时,那周身冰寒的气场奇异地柔和了些许。而程少商,虽身形纤细,经历方才那般难堪,此刻却并未萎靡,反而有种被风雨摧折后愈发坚韧的生命力。
看着这一幕,温颜心中百感交集,既有为兄长终于寻得心仪之人、即将开启新生活的欣慰与喜悦,也有一丝淡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羡慕。
阿兄那样冷情的人,一旦认定,便是倾其所有的维护与坚定。少商妹妹虽命运多舛,如今能得阿兄如此珍视,日后想必不会再受委屈了。
真好。她在心底轻轻叹息,唇角不自觉漾开一抹温柔的笑意,为兄长感到高兴。阳光洒在她清丽的面容上,染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然而,温颜并不知道,在她身后,更高处的宫阙回廊下,一道颀长的身影凭栏而立,正默默凝视着她的方向。
三皇子文子端处理完公务,本欲回寝殿,鬼使神差地便绕到了能望见父皇宫殿出口的回廊上。果然,远远便瞧见了那一行人走了出来。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便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浅碧色的身影。见她安然无恙,眉眼间似乎还带着为兄欣喜的浅笑,他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
方才他虽未在场,但宫中消息灵通,殿内发生何事,他早已知晓大概,不禁为温颜的仗义执言感到骄傲,又为程少商的遭遇而心生唏嘘,更担心温颜会因此心情不快。
此刻,见她笑容温软,阳光下的侧影美好得不似凡人,文子端的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又痒又软。他贪婪地看着,恨不得立刻飞身下去,将她拥入怀中,细问她是否安好。
可他不能。这宫墙之内,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只能像现在这样,隐匿在阴影处,做一个无声的守望者。
他的指节无意识地收紧,扣住了冰凉的玉石栏杆,眼底翻滚着浓烈的情愫与一丝隐忍的痛楚。
他知道凌不疑求旨成功,接下来文帝的重心都会放在凌程两家的婚事上,这为他与温颜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但这份只能远远眺望、无法光明正大站在她身边的煎熬,却也与日俱增。
阳光下的温颜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脚步微顿,下意识地想要回头望向那高处回廊。
文子端心中一惊,几乎是本能地侧身向后退了半步,将自己完全藏匿于廊柱的阴影之中,屏住了呼吸。
温颜回过头,只见朱红楼阁,重重宫阙,并无甚异常。
她只当是自己错觉,摇了摇头,继续跟上前面兄长的步伐,渐渐远去。
直到那抹浅碧色彻底消失在宫道尽头,文子端才缓缓从阴影中踱出,目光依旧凝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不曾移动。
风拂过,吹动他月白的衣袂,显得那身影格外孤寂,又格外坚定。
他总会等到那一天,能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下,握住她的手。
凌不疑与程少商定亲的消息如同一道惊雷,炸得程府上下至今仍有些晕头转向。而随之而来的,便是这位未来姑爷及其……别具一格的“关怀”方式。
每日天刚蒙蒙亮,晨雾尚未散尽,程府大门便会被准时叩响。
凌不疑一身利落劲装,身姿笔挺如苍松,带着几名亲卫,如同点卯般出现在程家演武场——或者说,临时被征用的前院空地上。
然后,程家众人,上至程始(被迫以身作则),下至稍微年长些的儿郎、乃至定了亲的程少商,都被要求集合,开始雷打不动的晨间操练。
美其名曰:强身健体,整顿家风。
一时间,程府内哀鸿遍野。程始年纪不小,被那些跑跳、蹲起、拉弓的架势折腾得老腰酸软;程家的儿郎们平日虽也习武,但哪经得起凌不疑这般沙场练兵的强度?个个累得龇牙咧嘴,汗如雨下。
而重点“关照”对象程少商,更是苦不堪言。她虽有些野路子的小聪明和韧性,但体质绝非健壮之辈,几圈跑下来已是气喘吁吁,小脸煞白。
凌不疑却丝毫不怜香惜玉,面色冷峻地在一旁监督,动作不标准便要重来,速度慢了便沉声催促,严格得令人发指。
“手臂抬平!”
“步伐迈开!”
“呼吸调整!”
“再来五组!”
程少商累得几乎想瘫倒在地,看着凌不疑那张面无表情的俊脸,心中那点因他维护而升起的好感和悸动,几乎要被这日复一日的“折磨”消磨殆尽。
她甚至开始怀疑,这人是不是故意来折腾她,好让她知难而退主动退亲?
这日,温颜来程府寻程少商说话,刚进府门,便瞧见了这“壮观”的一幕:程家老小如同霜打的茄子,在凌不疑冷冽的目光指挥下,哼哼唧唧地做着各种动作。
尤其是她的好友程少商,发髻微散,额发被汗水沾湿贴在脸颊,小脸通红,咬着牙完成一个蹲起,那模样瞧着又可怜又好笑。
温颜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倚在月亮门边,扬声道:“阿兄!你这哪是来未来新妇家献殷勤,你这分明是来操练新兵的呀!”
凌不疑闻声转头,见到是她,眉头微挑,并未停下口令,只淡淡道:“筋骨强健,方能抵御病邪。程家……需得练练。”
温颜踱步过去,绕着累得快要灵魂出窍的程少商走了一圈,啧啧摇头,对着凌不疑调侃道:“是是是,阿兄说得都对。强身健体是好事。
可我怎么瞧着,少商妹妹这身子骨没强健多少,眼圈下的乌青倒是日益深厚了?
我说阿兄,你莫不是打算成婚之后,也日日如此操练新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