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鼓楼旧货市场那片喧嚣热闹的地界,拐进一条相对安静的老胡同,苏念念才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和好奇,扯了扯太公云松明的衣袖。
“太公,太公,”她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问道,“刚才那个镜子……是不是个好东西啊?”
云松明听了,嘴角上扬,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慢悠悠地反问道:“哦?那念念自己觉得呢?你刚才拿在手里看了那么半天,觉得那面镜子怎么样啊?”
他这是在考校曾孙女这几日跟着自己“淘宝”的成果,看看这小丫头的眼力劲儿到底长进了多少。
苏念念听到太公这么问,小脸上的兴奋劲儿顿时收敛了几分。
她认真地回想着刚才看到的那面铜镜的每一个细节,皱着小眉头,努力地组织着语言。
她想起了镜子表面那层厚厚的、黑乎乎的东西。
“我觉得……”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有些不确定地说,“应该……不太成吧。您看那镜子后面,都生了一层黑锈了,黑乎乎的,看着就旧得不行了。”
“而且我听说,铜锈是最难处理的,有些锈蚀得厉害的铜器,就算是专业人员都很难修复。所以……”
她说到这里,又摇了摇头,声音越来越小,带着几分泄气。
“所以那面镜子,可能真的……不值什么钱了吧。”
云松明听完曾孙女这番有理有据的分析,心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暗暗感叹。
自己家这个小囡囡啊,哪哪儿都好——小脑袋瓜聪明伶俐,一点就透;性子懂事乖巧,从来不让人操心;做事也有模有样的,透着一股同龄孩子没有的沉稳劲儿。
就是这眼光,不太行!!
那哪里是什么没用的“黑锈”哦!那叫“黑漆古”!
是上好的青铜器,在干燥的土壤环境下,经过上千年缓慢而稳定的氧化,才能形成的最受藏家追捧的一种包浆!是任何人为做旧都无法模仿的韵味!
他想起了昨天,在玉渊潭公园旁边,当时,念念也是这般兴致勃勃地拉着他,围着一个老太太院子外面随随便便放着的一口大瓮,转了好几圈。
那瓮确实不起眼,黑不溜秋的,看形制也就是个北方农村最常见的储物家伙。瓮口还沾着些腌菜留下的深色痕迹和盐渍析出的白霜,显然常年被用来腌咸菜。
可这小丫头,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她一会儿蹲下身子,用小手敲敲瓮壁,听听声音;一会儿又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往里瞅;一会儿又绕到后面,仔细端详着瓮底的落款。看得那叫一个认真,那叫一个专注。
看了足足有十多分钟,她才跑到云松明跟前,踮起脚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
“太公,您看这口瓮!虽然看着不起眼,黑乎乎的,还被人用来腌咸菜。但是,我跟您说,越是这种藏在民间、不显眼的东西,说不定,咱们越是能捡个大漏儿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闪烁着的全是发现宝藏的兴奋光芒。
云松明看着她那副信心满满、满眼期待地看着自己的小模样,实在是不忍心当场就给她泼冷水。
于是,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硬着头皮上前跟那卖瓮的老太太,好说歹说地商量了半天。
最后,花了整整八块钱把那口少说也有三四十斤重、除了能腌咸菜实在看不出有任何价值的大瓮,给买了下来。
两人又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在路边拦到一辆愿意拉货的三轮车。
祖孙俩一左一右地扶着那口大瓮,颠簸了一路,总算是给抬回了家。
结果,刚一进门,就被闺女劈头盖脸地埋怨了一顿,说他又乱花钱,买这些没用的东西回家占地方。
现在想起这事儿,云松明决定趁机会教育教育这小丫头。
他清了清嗓子,停下脚步,看着念念问道:“念念啊,太公问你,昨天那口大瓮,你又是为什么觉得它是个宝贝,值那八块钱呢?”
苏念念听到太公突然提起昨天那口“咸菜瓮”,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她的小脸微微一红,有些心虚起来。
她能怎么说?难道说,是因为前世看的那些鉴宝、捡漏的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主角总是在别人不注意的角落,在那些蒙尘的、不起眼的破烂堆里,慧眼识珠,找到价值连城的宝贝。
越是不起眼的东西,越有可能是真货。这……这好像是捡漏界的“定律”啊!
只是……听太公这意思,好像……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难道……难道我昨天……买错了?”她有些心虚地问,声音都小了许多。
她抬起头,用一种忐忑不安的眼神看着太公,生怕从他嘴里听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太公,那口瓮……真的不成?”她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失望。
云松明看着曾孙女那副可怜巴巴、像是做错了事的小模样,心里也有些不忍。
他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说:“唉,也不是完全不成。”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念念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又不忍心地补充了后半句:
“就跟你太公手里抱着的这个罐子一样,洗干净了,还是能继续用来腌咸菜的。做个实实在在的实用器,倒也不算完全浪费了那八块钱。”
念念听了这话,脸上刚刚升起的那点希望,瞬间就破灭了。
她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像泄了气的皮球。她默默地低下头,抱着怀里那面被旧报纸包着的铜镜,整个人看起来都蔫蔫的,连走路都没了精神。
云松明看她这副受了打击的样子,心里也有些不忍,赶紧又找补道,“买东西看走眼这事儿啊,太正常了,谁都经历过。想当年,太公年轻的时候,刚开始学着玩这些东西,那交的学费,可比你这八块钱多多了!”
他伸手,慈爱地摸了摸念念的小脑袋:“念念年纪还小,现在看不准,没关系。以后啊,跟着太公多看,多听,多上手摸一摸,时间长了,这眼力自然而然就练上来了。”
念念听了这话,抬起头看着太公,重重地点了点头。虽然有些沮丧,但眼神中又重新燃起了斗志。
祖孙俩就这样,一个捧着一个注定要用来腌咸鸭蛋的将军罐,一个怀里抱着一面在自己看来不过是破铜烂铁的铜镜,沿着洒满阳光的老胡同,慢慢悠悠地走回了家。
果然,刚一踏进四合院的门槛,正在院子里晾衣服的云舒就看到了他们。
她先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今天没有再抬个什么大件回来。
随后,她的目光又落在了父亲怀里抱着的那个青花罐子上,有些无奈地问道:“爸,您这又是添的什么新物件儿?这是……”
云松明乐呵呵地回答:“哦,这个啊,看着还挺结实的,我寻思着,正好拿回来给你腌咸鸭蛋用。”
得嘞,她就不该多此一问。这么多年了,她早就该习惯父亲这些令人哭笑不得的“收藏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