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倒影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无声地宣告着猎人对猎物的绝对自信。
而城市另一端,真正的猎物,陈三皮,正死死盯着那枚仿佛来自地狱的磁带。
“你想知道,你的母亲为什么还没有醒来吗?”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最柔软、最不设防的神经。
那只伸向磁带的手指,在半空中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好不容易用死亡与鲜血砌起的心防,在这一刻,被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语砸出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他想起了药婆临死前,抓着他的手,用最后一口气含糊不清地塞给他的那句话——
“她睡得越久,吃得就越深……”
吃?被什么吃?
当时他只当是老人临终的胡话,可现在,这句话与磁带上的字迹重叠,化作一柄寒光凛凛的利斧,劈开了他刻意回避的恐惧。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雨丝敲打着玻璃,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窃窃私语的鬼魅。
呼吸陡然变得粗重。
他缓缓将那枚致命的磁带,朝着身边外卖箱侧面的插槽靠近。
理智在疯狂示警,但情感的洪流几乎要将他吞没。
只要放进去,只要按下播放键,他就能知道答案……
就在磁带即将触碰到插槽的瞬间——
古朴的外卖箱表面,那些繁复的浮雕纹路竟毫无征兆地亮起一抹微弱的血光。
紧接着,一行冰冷的警告,直接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情感锚点’嵌入式诱饵。】
【该物品已与你的核心记忆绑定,一旦激活,将形成不可逆的心灵寄生。】
【建议:立即销毁。】
陈三皮的动作猛然僵住,瞳孔骤然收缩。
情感锚点……心灵寄生!
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刚刚那股几乎要让他窒息的冲动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原来如此。
对方根本不怕他识破,甚至就等着他识破。
这枚磁带不是炸弹,而是一面镜子,照出的是他内心最深的执念。
只要他因为这份执念而动摇,哪怕只有一秒钟,就等于亲手给敌人递上了锁住自己灵魂的钥匙。
认了命,就输了。
“呵……”陈三皮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那笑声里混杂着后怕、愤怒,以及被彻底激起的杀意。
他没有丝毫犹豫,从怀中摸出一个自封口的透明物证袋,将磁带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封死。
然后,他用指甲划破指尖,以血为墨,在密封条上迅速画下一个扭曲而复杂的禁绝符文。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墙角,将那个被符文封印的袋子扔进一个生锈的铁桶,划燃火柴,丢了进去。
橘红色的火焰升腾而起,塑料袋迅速蜷曲、融化。
火光中,那枚黑色的磁带没有燃烧,反而开始诡异地扭曲、变形,最后竟拉扯成一张痛苦而无声嘶吼的人脸,在火焰的舔舐下,最终崩解成一捧漆黑的灰烬。
但他可以利用这饵,去钓那条藏在深水里的大鱼。
陈三皮面无表情地走回灰烬旁,取出那枚早已干枯的黑色玫瑰标本,轻轻放在尚有余温的灰堆之上。
奇诡的一幕发生了。
火焰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燃料,骤然向上窜起,颜色也从橘红变成了幽冷的蓝色。
那朵干枯的玫瑰在蓝焰中缓缓舒展,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砰!”
窗户玻璃被猛地撞开,一道黑影裹挟着风雨闯了进来,正是影鸦新羽。
它似乎被蓝焰吸引,盘旋一圈后,双爪一松,一块烧得焦黑、还在冒着青烟的电路板“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陈三皮立刻蹲下身,不顾滚烫的温度,飞快地将破碎的电路板拼接起来。
这似乎是某个老旧监控系统的主控模块,来自……广电大厦的备用机房!
他将模块接入随身携带的微型分析仪。
一段残缺的录像被强行还原了出来。
画面显示,就在昨夜子时,全城广播被启动前的五分钟,一个穿着同款外卖制服的身影,鬼魅般潜入了配电室。
那个身影的动作、步态、乃至侧脸的轮廓,都与他如出一辙。
唯一的区别是,当“他”抬手拉下电闸时,左肩的衣服上,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因磨损而发白的旧伤疤。
陈三皮瞳孔紧缩如针尖。
他没有那道伤疤。
对方不仅完美复制了他的行为模式,甚至还故意留下了一个只有他自己才能注意到的破绽。
这不是拙劣的模仿,更不是一次旨在嫁祸的袭击。
这是邀请。
一封用他自己的形象写成的、追查下去的邀请函。
他立刻在房间里铺开一张城市地图,将影鸦反馈的、所有冒牌“鬼神外卖”订单的出现地点,用红笔一一标注。
这些红点并非杂乱无章,经过简单的连接,它们的分布热区,精准地指向了三个异常汇聚点:城北殡仪馆的地下冷藏柜、废弃的4号线地铁通风井、以及……城中村他母亲所住的那栋老年公寓的地下储藏室。
冷汗,再次浸湿了他的后背。
他猛然醒悟。
这些地方,全都是他曾经完成过“死亡订单”的现场!
那个伪系统,正是通过他每一次完成订单后残留的“供奉值共鸣”,逆向解析出了他的行动轨迹,甚至是他本人的能量特征!
真正的攻击,不在耳边,而在他的记忆里。
是谁最了解他过去的足迹?
是那些……他亲手“喂”过的鬼神!
他不再迟疑,抓起外衣,身影如鬼魅般消失在雨夜中。
半小时后,陈三皮悄无声息地潜回了母亲所住的老年公寓。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来到母亲的房间。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医疗设备发出规律的微光。
他在床底摸索片刻,撬开一块活动的地板,从下面的暗格里,取出了一台从未见过的老式收音机。
这是母亲从前最喜欢用来听戏的那台,但此刻,机身上却被密密麻麻刻满了肉眼难辨的细小符文。
他深吸一口气,将从广电大厦带回来的那块电路板,用改装过的接线接入收音机。
然后,他按下了播放键。
没有戏曲。
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后,一个沙哑、僵硬,像是被反复剪辑拼接而成的女声,从喇叭里传了出来:
“三皮啊……回来……吃饭……”
是母亲的声音!
但那语调里没有丝毫温情,只有如同机器合成般的冰冷与诡异。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的系统界面猛地弹出一条血红色的提示:
【紧急警报:检测到高危‘亲情频段’入侵!
正在尝试污染你的‘幽冥食录’根源!】
【是否立即启用‘静默账簿’进行强制净化?】
“是!”
陈三皮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字。
话音刚落,他的外卖箱上血光一闪,那台收音机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击中,在一声爆鸣中轰然炸裂!
飞溅的塑料与金属零件中,一枚小小的、全新的微型磁带,滴溜溜地滚落到他的脚边。
上面的标签,是用针式打印机工整打印出来的:
“第9号饲神样本——亲缘链接成功。”
他攥紧了那枚冰冷的磁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眼神中最后一点侥幸也已荡然无存,只剩下被欺骗和利用到极致的、凝如实质的冰冷杀意。
原来,他们早就动手了。
在他还只是个为生活奔波的普通外卖员时,在他还未成为所谓的“赤星之子”前,这张网就已经在他最亲近的人身边悄然布下,只等着他踏入陷阱的那一天,将他彻底拉拢、解析,变成一个真正的、可以随时献祭的“样本”。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的安宁管理总局指挥中心。
司空玥正盯着大屏幕上一份刚刚解密完成的报告,上面是关于昨夜那场全城广播的深度分析。
她用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忽然开口,问身边脸色苍白的技术员:“那个信号……你确定真的是他在‘主动’释放吗?”
“顾问,数据是这么显示的……”
“再放大,”司空玥的声音清冷而坚定,“放大他语音波形的最底层。我总觉得……那里不太对劲。”
技术员依言操作,将那段“我叫陈三皮”的声波图谱极限放大。
在波形图的最深处,一圈极其细微、若不仔细观察根本无法发现的、酷似蝶翼的对称纹路,赫然显现。
它就像一个隐藏在声音里的水印,正以一种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缓慢地、诡异地旋转着。
司空玥的瞳孔猛地一缩,低声自语:“……还是,有什么东西,正借着他的声音说话?”
夜色更深,雨声渐止。
陈三皮的身影出现在一座废弃纺织厂的地下室。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尘土的霉味。
他蹲在潮湿的水泥地上,面前整齐地摆放着三台刚刚从黑市淘来的、经过暴力改装的大功率收音机。
既然你们喜欢用耳朵听,喜欢用声音做文章。
他抬起头,黑暗中,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那么这一次,就让你们听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