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以意想不到的方式修复了承载深厚情感的怀表,这件事在事务所内部引发了不小的震动。它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不仅荡开了涟漪,更仿佛照亮了湖面下未曾察觉的幽深。一种新的可能性,在众人心中悄然萌芽——对“小事能量”的理解和应用,或许远比他们想象的更为宽广和精妙。
这股悄然涌动的思潮,很快迎来了实践的契机。
几天后的傍晚,赵姐再次不请自来。她这次没穿那身标志性的黑风衣,而是一身利落的深色便装,神情却比以往更加凝重几分。她带来的,不是日常的委托,也不是官方的通告,而是一个略显陈旧、带着私人性质的请求。
“有个地方,可能需要你们去看看,”赵姐将一个薄薄的文件夹放在桌上,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在林小满和老周身上多停留了片刻,“不是管理局的正式任务,算是……我个人受托的调查。”
林小满拿起文件夹打开,里面是几张照片和简短的文字说明。照片拍的是一栋位于旧法租界、有着近百年历史的老洋房,红砖外墙爬满了郁郁葱葱的爬山虎,雕花铁门紧闭,透着一种被时光遗忘的静谧与孤寂。文字说明很简单,提到这栋洋房近几年频繁易主,但每一任主人都住不长久,理由是“感觉不适”,“夜间常有幻听”,“物品会莫名移位”,甚至有租客声称在镜子里看到“不属于自己的倒影”。房产中介私下将其称为“怪癖楼”,价格一降再降,依旧无人问津。
“房主是我的一位远房长辈,年轻时旅居海外,近年想落叶归根,却因此事困扰不已。”赵姐解释道,“管理局的常规探测显示那里的能量场‘历史沉淀过厚,存在多重意识残留’,但并未发现‘黯蚀’那样的主动攻击性实体。按照标准流程,这种地方通常会被标记为‘观察区’,不予主动干预。”
她顿了顿,看向老周那双戴着白手套的手,又看向林小满:“但我听说,周师傅最近展现了一些……独特的手法。而林小满你对能量感知的亲和力,或许能帮助我们理解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不是清除,更像是……一次‘问诊’。”
老周看着照片上那栋沉默的老洋房,戴着白手套的手指在藤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若有所思:“历史沉淀过厚……多重意识残留……格是(这是)太多人的记忆,堆在一道(一起),分勿开(分不开),化勿掉(化不掉),成了‘淤泥’。”
林小满则感受到一种奇异的牵引,那栋洋房在照片中仿佛不是一个静止的建筑,而是一个缓慢呼吸的、承载了太多故事的古老生命体。他体内的“小事能量”似乎对这种纯粹由时光和记忆构筑的场所有着本能的共鸣。
“我们去看看。”林小满做出了决定。这不仅是为了帮助赵姐,也是为了验证老周的新能力,更是为了探寻“小事能量”在应对这种纯粹“记忆景观”时的可能性。
周末的午后,一行人来到了这栋名为“逸庐”的老洋房前。阳光透过茂密的梧桐树叶,在红砖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四周寂静,与不远处街市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推开沉重的、带着铁锈味的雕花大门,踏入院子的瞬间,一种独特的“场”便笼罩了众人。并非阴森,也非恶意,而是一种厚重的、粘稠的时光感,仿佛空气都比外面沉重几分。鼻腔里萦绕着老木头、旧书籍和淡淡霉味混合的气息。
苏晓立刻拿出能量探测器,屏幕上的读数平稳但数值极高,显示着一种复杂交织、层层叠叠的能量光谱,如同一个被打乱了顺序的庞大数据库。“能量结构极其复杂,多种频率共存,相互干扰严重,无法锁定单一源头。”
顾小飞搓了搓胳膊:“嘶……感觉像进了老图书馆,还是那种几百年没人打扫的。”
夏晓星则有些紧张地靠近林小满,小声说:“小满哥哥,好多‘影子’……但是很模糊,看不清楚。”
林小满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超清视力缓缓展开。他看到的不仅仅是物质的表象:墙壁上不止有剥落的油漆,还有曾经悬挂过的画框留下的能量印记;地板上不止有磨损的痕迹,还有无数脚步来回穿梭留下的、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能量路径;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细微的、彩色的能量光点,像是破碎的记忆碎片,唱着无声的挽歌。
这里没有“黯蚀”的暴戾,却有着另一种形式的“淤塞”——记忆的淤塞。
老周站在客厅中央,缓缓闭上眼睛,那双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抬起,掌心向下,仿佛在感受着从地板、从墙壁渗透出来的、无数往昔的回声。他的眉头微微蹙起,脸上的皱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深邃。
“勿是(不是)一个‘鬼’,是很多……很多‘过去’,”老周的声音低沉而飘忽,像是在梦呓,“欢喜的,悲伤的,等待的,失落的……像一锅煮了几十年的杂粮粥,糊在一道(一起)了。”
他尝试着像修复怀表那样,调动起那丝新领悟的、精微的修复能量,试图去梳理这团庞大的记忆乱麻。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安抚意味的金色光晕,以他为中心,如同水波般缓缓荡漾开来。
然而,与修复单一、执念深重的怀表不同,这栋洋房的记忆太过庞杂,太过混沌。老周的金色光晕如同滴入大海的水滴,仅仅让附近一小片区域的能量波动稍微平和了一瞬,便被更庞大的、混乱的记忆潮汐所吞没。他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身体晃了晃,显然这种尝试对他负荷极大。
“不行,”老周收回手,喘息着摇头,语气带着无奈,“太散了,太乱了……阿拉(我)一个人,理勿清(理不清)。”
林小满见状,心中一动。他走到老周身边,也将手轻轻按在冰凉的老木地板上。他放弃了去“听”具体的吐槽或“看”清晰的画面,而是尝试着将自己纯粹的感知,如同触角般延伸出去,不去解读,只是去感受,去共鸣这片空间里所有细微的“小事”留下的印记——也许是某个午后窗边阅读时翻动书页的轻响,也许是深夜等待归人时焦虑的踱步,也许是孩童嬉戏时无忧无虑的笑语……
他的感知与老周那试图“梳理”的能量不同,更像是一种温和的“浸泡”与“接纳”。奇妙的是,当他这样做时,周围那些混乱躁动的能量碎片,似乎稍稍安静了一些,仿佛一个吵闹的孩子被温柔地注视着,逐渐平息下来。
“小满哥,你这样……好像有用!”顾小飞惊讶地发现,刚才那种无处不在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压抑感减轻了不少。
苏晓也看着探测器屏幕,有些难以置信:“整体能量场的活跃度……下降了百分之五左右。虽然依旧混乱,但攻击性……或者说‘扰动量’降低了。”
老周看着林小满,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明悟:“对……对咯!勿是(不是)修理,是……倾听?是包容?”
他再次尝试,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去强行“梳理”那些记忆,而是学着林小满,将自己的能量频率调整得更加柔和、更具包容性,如同一个耐心的老者,静静地坐在时间长河边,聆听着每一朵浪花的声音。
两人的能量,一者精微试图引导,一者宽广试图包容,虽然方式不同,却在此刻产生了奇妙的协同效应。洋房内那种令人窒息的厚重感,开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消解,并非消失,而是仿佛从一锅粘稠的粥,渐渐化开,变得清晰了些许。
赵姐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神深邃。她知道,管理局缺乏的,或许正是这种基于理解和共情的、“小事”层面的细腻干预。
当夕阳的余晖透过彩色的玻璃窗,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瑰丽的光斑时,众人离开了“逸庐”。洋房并未被“修复如初”,那种历史的沉淀感依然存在,但之前那种令人不适的、混乱躁动的压迫感,确实减轻了许多。
“需要多次‘调理’,”老周在回去的车上,虽然疲惫,眼神却比之前明亮了些,“像老中医针灸,一次通勿了(通不了)所有经络。”
林小满点点头,心中充满了新的探索欲。他们今天触摸到的,或许是应对城市中那些“历史记忆创伤”的另一条路径——不是强行净化或清除,而是理解、接纳与疏导。
城市的脉络,不仅包括能量的流通,也包括记忆的传承。而他们的“小事事务所”,似乎又找到了一个新的、值得努力的方向。前方的路,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却也因为新的发现,而显得愈发宽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