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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时分,男生宿舍二号楼207室一片沉寂,唯有窗外偶尔漏进一点遥远路灯的微光。艾克猛地睁开眼,胸腔里那颗心正不受控制地擂鼓般敲打着肋骨。他急促地吸了口气,凉丝丝的空气钻进肺腑,却压不下脸上滚烫的热度。黑暗中,他下意识地伸手,指尖精准地触碰到枕边那团柔软——团团,带着它标志性的小蓝领结,温顺地倚靠在他脸旁。

刚才的梦境碎片还在眼前灼烧:刺目却温暖的阳光透过高大的彩窗,流淌在光滑的地面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神圣的芬芳。他看见自己,穿着挺括得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手中握着一束洁白到刺眼的花。然后,那扇沉重而华丽的门缓缓向内打开。光芒的中心,站着艾雪。层层叠叠的白纱笼着她,像被云霞簇拥。头纱朦胧,却遮不住她望过来的目光,清澈得像融化的星辰。她朝他伸出手,指尖纤细,微微抬起,带着一种无声的、绝对的信任和等待。就在他即将触碰到那只手的瞬间,一股难以名状的巨大喜悦和期待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也正是这强烈的冲击将他狠狠推回了现实。

艾克翻了个身,把脸深深埋进团团柔软的身体里。熊猫玩偶身上带着洗涤剂淡淡的清香,还有一丝独属于他自己的、熟悉又安心的气息。可那梦里艾雪穿着婚纱的样子,却固执地在黑暗中一遍遍浮现,清晰得毫发毕现。他紧紧搂着团团,仿佛这小小的玩偶能把他从这甜蜜又令人心慌意乱的漩涡里拽出来。他低低地、近乎无声地对着怀里的熊猫呢喃:“……好奇怪的感觉,团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团团那两颗黑纽扣做的眼睛在微弱的光线下似乎眨了眨,又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几乎在同一时刻,仅仅相隔几栋楼的女生宿舍三号楼301室。艾雪也在黑暗中骤然惊醒。她拥着被子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又急又重,像一只惊慌的小鸟在拼命扑腾翅膀。黑暗中,她摸索着,一把将枕畔的圆圆捞进怀里,紧紧抱住。粉色的小蝴蝶结蹭着她的下巴,有点痒。

梦里那片纯净到令人心悸的白,还有艾克穿着西装、挺拔得如同换了一个人的身影,固执地烙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就在刚才那个瞬间,隔壁楼里的艾克,也醒了。心脏猛地一跳,一种奇异的同步感攫住了她。仿佛有根无形的线,将她的心跳与他的骤然绷紧。她甚至能“捕捉”到一丝微弱的、来自艾克的困惑和悸动,如同水面的涟漪,隔着夜色传来。

脸颊烧得更厉害了,艾雪把发烫的脸颊紧紧贴在圆圆冰凉的塑料鼻子上,试图汲取一点冷静。她轻轻抚摸着圆圆光滑的绒毛,指尖划过那粉色的蝴蝶结,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和怀里的玩偶能听见:“圆圆……我梦到艾克了……” 她顿了顿,仿佛说出这个名字都需要极大的勇气,“……穿着西装……还有我……穿着白色的……” 后面那个词,如同带着滚烫的温度,哽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她把圆圆抱得更紧了些,小小的玩偶几乎要陷进她的睡衣里,只剩下那个粉色的蝴蝶结倔强地露在外面,在黑暗里像一个羞怯的秘密符号。

窗外的天空一点点褪去浓黑,染上灰蒙蒙的蓝。艾克闭着眼,强迫自己再睡一会儿,可眼皮底下却总是不听话地闪过梦里的画面。艾雪站在光里,朝他伸出手的样子,带着一种他从未在她身上感受过的、近乎圣洁的期待。他烦躁地翻了个身,硬板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在寂静的寝室里格外清晰。

“唔……”对面床铺的杨阳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艾克僵住不动了。他侧耳倾听,寝室里其他几个家伙——何大力沉沉的鼾声、包雷偶尔的磨牙声、胖哥孙野和老夫子孟繁志均匀的呼吸——都昭示着他们正陷在深沉的睡眠里。只有他,像个被施了魔法的傻瓜,被一个离奇的梦搅得心神不宁。他悄悄把手探进枕头底下,指尖触碰到一个微凉坚硬的东西。那是一个由细长草茎精心编织的圆环,缀着几朵早已褪色却依旧保持着形态的小野花。这是艾雪在杨阳家楼下花坛边编好,亲手戴在他头上的“腰带”。表演结束后,他偷偷拆开,重新编织固定,又用快乐星球的微型分子稳定器处理过,让它永远保持住了那天的鲜活模样。指腹摩挲着那些坚韧的草茎和干枯却依然柔韧的花瓣,那天的情景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阳光很好,艾雪蹲在花坛边,手指翻飞,专注地编着草环,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扇形的阴影。编好后,她笑着站起来,踮起脚尖,带着一点恶作剧般的调皮,把草环套在他头上。“燕王殿下,您的腰带!”她清脆的笑声仿佛就在耳边。艾克的脸又有点发热,他赶紧把花环塞回枕头底下,像藏起一个烫手的证据。

他重新闭上眼睛,试图驱散这些念头,可艾雪梦里那个被朦胧头纱覆盖、却又无比清晰的笑容,再次固执地浮现出来。

女生宿舍里,艾雪同样毫无睡意。她抱着圆圆,蜷缩在靠墙的位置,望着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越来越亮的晨光。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自己一缕头发,绕着圈。指尖偶尔会碰到藏在睡衣领口里的东西——一个同样由草茎编成的指环,只是更纤细精巧,上面点缀着一小簇淡紫色的小花。这是艾克那天笨拙地编了好久,最后小心翼翼地戴在她手指上的“花环”。她也偷偷拆开重组,用稳定器处理过,此刻正贴身戴着,仿佛带着他指尖的温度。她记得艾克当时的样子,眉头微微皱着,全神贯注地盯着手里的草茎,生怕编错了,阳光落在他认真的侧脸上,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当他把那个小小的花环套在她指根时,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皮肤,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艾雪把脸埋进枕头,无声地叹了口气。圆圆安静地躺在她臂弯里,粉色蝴蝶结软软地垂着。她用手指轻轻拨弄着蝴蝶结的丝带边缘,心里乱糟糟的。那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得不像梦。艾克穿着西装的样子……她从未见过他那样正式,挺拔,带着一种陌生的、让她心跳加速的沉稳。还有那种感觉……那种站在光芒里,等待他一步步走近,将手交到他掌心的感觉,那种笃定的、被温柔包裹的期待……这感觉陌生又汹涌,完全超出了她对“兄妹”的全部认知。她烦躁地翻了个身,把圆圆搂得更紧,小小的玩偶几乎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浮木。

晨光熹微,先锋特色实验小学的宿舍区渐渐苏醒。艾克和艾雪在各自寝室的盥洗台前洗漱,水流哗哗地响,镜子里映出两张同样顶着淡淡黑眼圈的脸。艾克用力掬起冷水拍在脸上,试图驱散最后一点残留的困倦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小心地把团团放在洗漱篮里,确保它的小蓝领结不会被打湿。

女生宿舍这边,艾雪也正对着镜子梳头,圆圆被她放在干净的毛巾上。她扎好马尾,习惯性地拿起圆圆,指尖拂过它粉色的蝴蝶结,动作却微微一顿。昨晚那个梦境的尾巴似乎又溜了回来,让她耳根有些发烫。

通往教学楼的林荫道上,穿着校服的学生们三三两两。艾克抱着团团,脚步比平时略快。刚转过一个弯,迎面就看到艾雪抱着圆圆走了过来。两人的目光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猝然相遇。

时间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艾克清晰地看到艾雪白皙的脸颊上,瞬间飞起两抹淡淡的、却异常清晰的红晕,如同被朝霞染过的花瓣。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飞快地垂下眼睫,盯着怀里的圆圆,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熊猫玩偶的胳膊。艾克自己的心跳也骤然漏跳了一拍,随即更加急促地撞击着胸膛。他感觉自己的耳朵尖也开始发烫,喉咙有点发干。梦里那个穿着白纱的身影和眼前穿着校服、脸颊微红的女孩奇异地重叠在一起,让他一阵眩晕。

“早……”艾克清了清嗓子,声音有点发紧。

“……早,艾克。”艾雪的声音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依旧没抬头。

空气凝固了零点几秒,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尴尬和某种隐秘悸动的微妙气息。两人都抱着各自的熊猫玩偶,像抱着盾牌。

“那个……快迟到了。”艾克率先打破了沉默,挪开视线,大步往前走。

“嗯!”艾雪应了一声,赶紧跟了上去,和他保持着比平时多出半步的距离。两人并排走着,却都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谁也没再说话。清晨的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投下跳跃的光斑。团团的小蓝领结和圆圆的粉色蝴蝶结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像两颗沉默而紧张的心跳。

四年级一班的教室,上午最后一节是欧阳老师的语文课。阳光透过明亮的窗户斜照进来,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欧阳老师温润的声音正在讲解一首古诗的意境:“……‘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两句写的就是一种超越形体的默契,一种心灵相通的奇妙感应……”

艾克坐在座位上,手肘撑着桌面,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背上,怀里抱着他的团团。他盯着摊开的课本,目光却毫无焦点,欧阳老师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传进来,模糊不清。脑海里,那个梦境的片段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自动播放:阳光透过彩窗,洒在长长的红毯上,空气中弥漫着花香。他看见自己一步步走向那扇门,心跳如鼓。门开了,光芒的中心,艾雪穿着洁白的婚纱,头纱朦胧,却遮不住她看过来的目光……那目光清澈,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一种让他心尖发颤的期待。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她指尖的瞬间——

“艾克!”

一个刻意压低却带着明显困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像一根针猛地刺破了幻想的泡泡。艾克浑身一激灵,猛地抬起头。

班长杨阳不知何时凑到了他旁边的空位上(他同桌包雷被叫去办公室了),正皱着眉,一脸不解地看着他:“你傻笑什么呢?欧阳老师都看你半天了!还抱着团团发呆……” 杨阳的目光扫过艾克怀里的熊猫玩偶,又疑惑地瞥了一眼艾克明显泛红的脸颊和耳根。

艾克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下意识地把怀里的团团搂得更紧了些,仿佛这样就能藏起自己刚才那副丢人的样子。他慌乱地看向讲台,果然撞上欧阳老师关切而略带询问的目光。他赶紧低下头,含糊地应了一声:“没……没什么,走神了。” 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就在这时,他心头毫无预兆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带着强烈羞窘和慌乱的情绪波动,像被投入石子的小池塘漾开的涟漪。这感觉如此熟悉,如此同步!艾克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本能地,他的视线飞快地越过几排桌椅,投向教室另一边的艾雪。

果然!

艾雪正局促地低着头,双手紧紧抱着她的圆圆,几乎要把那粉色的蝴蝶结都揉皱了。她的脸颊和耳朵红得惊人,像熟透的苹果,连小巧的耳垂都染上了绯色。她能感觉到杨阳在问艾克,也能“捕捉”到艾克被当场抓包的巨大窘迫,这份窘迫瞬间也感染了她,让她恨不得把脸埋进圆圆的肚子里。更要命的是,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艾克看过来的目光,那目光像带着实质的温度,让她脸上的热度烧得更旺。她死死地盯着课本上的方块字,仿佛要把它们一个个刻进脑子里,好摆脱这令人窒息的尴尬。

杨阳顺着艾克瞬间转移的目光,也看到了艾雪的异样。他看看左边红着脸死死抱着团团的艾克,又看看右边红着脸死死抱着圆圆的艾雪,眉头拧得更紧了,满脸都是大写的问号。这兄妹俩今天怎么回事?大清早就都魂不守舍的?一个抱着熊猫傻笑发呆被抓包,另一个也抱着熊猫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难道昨晚集体没睡好?还是……杨阳挠了挠头,百思不得其解。他狐疑地又来回看了两人几眼,才慢吞吞地坐直身体,把注意力勉强挪回讲台。

讲台上,欧阳老师宽容地笑了笑,并没有深究艾克短暂的走神,继续她的讲解:“……这种心灵的契合,往往超越了语言的表达,存在于无言的对视,存在于瞬间的默契之中……”

艾克和艾雪都深深地埋着头,像两只受惊的鹌鹑。怀里的团团圆圆成了他们此刻唯一的屏障,隔绝着旁人探询的目光,也试图隔绝彼此间那越来越难以忽视的、通过无形丝线传递过来的羞窘和悸动。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却驱不散两人之间那份无声的、只有他们自己能体会的慌乱和微妙。

悠扬的下课铃声终于刺破了教室里紧绷的空气。学生们如同出笼的小鸟,喧哗声瞬间涌起。艾克几乎是立刻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动作快得带倒了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响。他手忙脚乱地扶起椅子,把团团往怀里一按,看也没看周围,低着头就快步往教室外走,脚步带着一种急于逃离的仓促。

几乎在他起身的同时,另一边的艾雪也像是被铃声烫了一下,猛地合上书本,抱起圆圆,低着头匆匆走向门口。她的马尾辫在脑后急促地晃动着,脚步细碎而飞快。

两人在教室门口狭窄的过道里差点撞上。艾克猛地刹住脚步,艾雪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距离如此之近,艾克甚至能看清艾雪低垂的眼睫在微微颤动,像受惊的蝶翼。她脸颊上未褪尽的红晕清晰可见,一直蔓延到小巧的耳廓。艾雪也能清晰地感觉到艾克身上传来的、带着奔跑热气的少年气息,还有他那份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慌乱。时间仿佛凝滞了半秒,空气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和教室里嘈杂的背景音。两人谁也没抬头看对方,像两块被无形磁力排斥又吸引的磁石,僵持在门口这方寸之地。

“让让,让让!”后面急着出去的同学嚷嚷起来。

这声催促如同解开了定身咒。艾克像是被惊醒,猛地侧身让开,含糊地说了声:“……走了。” 声音低哑,几乎淹没在喧嚣里。他几乎是贴着墙边挤了出去,头也不回地朝着走廊尽头的方向快步离开。

艾雪也立刻侧身,抱着圆圆,像一尾灵活的小鱼,朝着与艾克截然相反的方向——通往小花园的后楼梯口——匆匆“游”去。她纤细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楼梯转角。

班长杨阳收拾好书包,刚走到门口,就只捕捉到艾克消失在走廊一头的背影和艾雪消失在楼梯口的裙角。他抱着双臂,靠在门框上,看着两人背道而驰的方向,眉头拧成了疙瘩,小声嘀咕:“搞什么啊?一个往左一个往右,跑得比兔子还快……奇奇怪怪的。” 他摇了摇头,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把这归咎于双胞胎之间某种他无法理解的神秘感应。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穿透浓密的树冠,在校园最僻静的一隅——植物园深处废弃的暖房角落里,筛下细碎跳跃的金斑。这里藤蔓缠绕,半塌的玻璃顶棚下,几排废弃生锈的花架子爬满了常青藤,形成了一片与世隔绝的、带着潮湿泥土和植物清香的绿色洞穴。阳光被枝叶切割得柔和而朦胧。

艾克抱着团团,几乎是跑进来的,后背靠着一根爬满藤蔓、还算稳固的水泥柱子,微微喘着气。教室里那种被窥探的窘迫感,同学们好奇的目光,还有和艾雪在门口那尴尬又心慌的近距离接触,此刻才稍稍远离。他把团团举到眼前,看着它憨态可掬的黑眼圈和小小的蓝领结,长长地吁了口气,仿佛对着这个沉默的朋友,才能找到片刻的安宁。

“团团,”他低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梳理着熊猫耳朵边的绒毛,“你说……那到底只是个梦吗?” 声音在寂静的角落里显得格外清晰。他低下头,额头抵在团团毛茸茸的头顶,似乎想从这个小小的玩偶身上汲取一点答案或勇气。

就在这时,暖房入口处垂挂的浓密藤蔓被轻轻拨开,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艾克像受惊的小鹿般猛地抬头。

艾雪抱着圆圆,正站在那片晃动的光影里。她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看到他,脚步瞬间钉在原地,清澈的眼睛微微睁大,带着一丝愕然和来不及掩饰的慌乱。午后的暖光勾勒着她纤细的身影,怀里圆圆的粉色蝴蝶结在斑驳的光影里格外醒目。

空气仿佛再次凝固了。只有藤蔓的影子在微风里轻轻摇曳。

艾克的心跳声在寂静中鼓噪起来。他看着艾雪,看着她怀里同样抱着熊猫玩偶的样子,看着她眼中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意外和局促,一种奇妙的、难以言喻的暖流,夹杂着更深的困惑,悄然漫过心田。他们竟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这个秘密角落,选择了带着团团圆圆。这份不言而喻的默契,比任何言语都更直白地指向那个困扰着他们的问题。

短暂的沉默在藤蔓的阴影里弥漫。艾雪先动了,她垂下眼睫,抱着圆圆,默默地走到暖房另一侧,在一段相对干净、铺着半块旧木板的花架残骸上坐了下来。她把圆圆放在并拢的膝盖上,手指轻轻抚摸着它圆圆的脑袋,目光却飘忽不定,落在地砖缝隙里一株顽强探头的野草上。

艾克也慢慢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抱着团团,在离艾雪几步远、靠着另一根柱子的地方滑坐到地上。他把团团放在盘起的腿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它的小蓝领结。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各自抱着自己的熊猫玩偶,谁也没有说话。暖房里只剩下风吹过藤叶的沙沙声,和彼此轻浅的呼吸。

阳光缓慢地移动,将光斑推移到艾雪脚边。她低头看着圆圆,粉色的蝴蝶结似乎有些歪了,系带的末端还沾上了一点灰尘。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解开那细小的丝带结,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她仔细地抚平丝带上的细微褶皱,再重新系好,指尖灵巧地翻动,让那个小小的粉色蝴蝶结重新变得端正又漂亮。

艾克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他看着她专注的侧脸,阳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跳跃,鼻尖沁出一点点细小的汗珠。她对待圆圆的那份珍重,那份全神贯注的温柔,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着他的心尖。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腿上的团团。团团的小蓝领结好像也……有点松垮了?领结的一角被他不经意压得微微翘起。

几乎是未经思考的,艾克伸出手,学着艾雪的样子,动作有些笨拙地去解团团领结上那个小小的结。他的手指不如艾雪灵巧,尤其是解这种细小的活结。他捏着那根细细的蓝色缎带,指尖因为紧张而有些微颤,尝试了几次才终于解开。他学着艾雪,用指腹仔细地捋平缎带上几乎看不见的压痕,再试图重新系好。可这小小的缎带似乎故意跟他作对,怎么都系不出刚才艾雪那种漂亮利落的结。他微微蹙起眉,神情异常专注,像个在攻克精密仪器的工程师,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艾雪系好圆圆的蝴蝶结,一抬眼,正好看到艾克那副跟团团领结较劲、如临大敌的认真模样。他那双总是闪烁着聪慧光芒的眼睛此刻紧盯着自己笨拙的手指,眉头微锁,嘴唇不自觉地抿着,额头上沁出细小的汗珠,在阳光下亮晶晶的。这笨拙得有些可爱的样子,和他平时在实验室里操作那些精密仪器时的自信沉稳判若两人。

一丝极淡的笑意,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漾开的涟漪,不受控制地在艾雪唇边漾开。那笑意很浅,转瞬即逝,却像一道微光,瞬间驱散了她脸上残留的窘迫和阴霾,显出一种纯粹的、带着点无奈的温柔。她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为了一个小小的领结手忙脚乱,看着他额角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烁。

艾克终于勉强把那个歪歪扭扭、但好歹算是系上的结弄好了。他松了口气,抬起头,正想欣赏一下自己的“杰作”,目光却毫无防备地撞上了艾雪看过来的视线。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碎钻,唇边那抹未来得及完全敛去的笑意,如同昙花一现,却清晰地被他捕捉到了。

那笑容,干净、纯粹,带着一点点无可奈何的纵容,像春天解冻的溪流,瞬间淌进了艾克的心底。梦里那个穿着白纱、朝他微笑的艾雪,和眼前这个抱着圆圆、在废弃花房角落对他露出浅笑的女孩,在这一刻完美地重叠。一股强烈的悸动,混合着难以言喻的甜蜜和温暖,猛地冲上头顶,让他有些眩晕。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就在这时,艾雪抱着圆圆,轻轻站起身,朝他走了过来。

艾克的心跳瞬间飙到了嗓子眼,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

艾雪在他面前停下,微微弯下腰。她伸出手,却不是对他,而是轻轻捧起了他腿上的团团。她的动作自然又轻柔,带着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艾克呆呆地看着她。

“领结歪了哦。”艾雪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暖房里的静谧。她一手捧着团团,另一只手纤细白皙的手指灵巧地伸向团团脖颈上那个被艾克系得歪七扭八、勉强成型的蓝色小领结。

她的指尖带着温热的体温,轻轻擦过艾克还没来得及收回、正搭在团团腿上的手背。

那一瞬间,如同微弱的电流猝然窜过!

艾克猛地一颤,一股强烈的酥麻感从两人肌肤相触的那一小点地方,沿着手臂的神经急速蔓延,直冲心脏,引起一阵猛烈的、几乎让他窒息的悸动!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狠狠撞击了一下,血液轰然涌向脸颊和耳朵。

几乎在同一刹那,艾雪的动作也骤然僵住了!她捧着团团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指尖停在半空中,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她白皙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开一片浓丽的绯红,如同最艳丽的晚霞瞬间点燃了她的肌肤。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瞬间掠过一丝清晰的慌乱和无措,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急促地颤动了几下。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暖房里只剩下风吹藤叶的沙沙声,以及两人骤然变得清晰可闻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那短暂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肌肤相触,却像一个无形的开关,精准地同时触动了两人心底最隐秘、最敏感的那根弦。

艾雪飞快地缩回手,像被烫到一样,把捧着团团的手也收了回来,紧紧抱住自己怀里的圆圆。她低着头,下巴几乎要埋进圆圆的头顶,只露出烧得通红的耳朵尖。

艾克也猛地收回手,紧紧握成了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要锁住刚才那触电般的感觉。他低着头,视线死死地钉在团团那个依旧歪着的蓝色小领结上,根本不敢再看艾雪一眼。胸腔里的那颗心还在狂跳不止,撞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沉默再次笼罩下来,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粘稠,更令人心慌意乱。空气里仿佛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带电的尘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温度。刚才那瞬间的触碰,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某个尘封的闸门,让那些汹涌的、被压抑的、属于梦境的悸动和现实中悄然滋长的陌生情愫,再也无法被“兄妹”的标签所束缚,赤裸裸地暴露在彼此心照不宣的沉默里。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艾雪才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开口,那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轻得像梦呓:

“艾克,你说……”她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勇气,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圆圆粉色的蝴蝶结丝带,“……团团圆圆,它们会不会……也做梦啊?” 她终于抬起头,脸颊依旧绯红,但那双眼睛勇敢地望向艾克,里面盛满了迷茫、困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寻求共鸣的脆弱和期待。夕阳最后的余晖穿过藤蔓的缝隙,恰好落在她眼中,映出一片潋滟的水光,那光芒深处,藏着只有艾克才能读懂的、无声的询问。

艾克抬起头,撞进那片潋滟的、带着水光与询问的眼眸里。夕阳熔金般的光线勾勒着她脸颊柔和的轮廓,那上面尚未褪尽的红晕,像初绽的蔷薇。他看着她眼中那份清晰的迷茫和小心翼翼的期待,那根无形的弦,再次被重重拨动,发出只有他能听见的轰鸣。

他张了张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又觉得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最终,他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动作很轻,却很郑重。他的目光没有躲闪,迎着她眼中的询问,传递着无声的确认。是的,他懂。他懂她问的不仅仅是团团圆圆。那瞬间指尖相触带来的电流,那狂乱的心跳,那无法再自欺欺人的悸动……他们共同守护的秘密,在夕阳的见证下,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被彼此感知。

艾雪看着他郑重的点头,看着他眼中同样清晰的悸动和了然,那紧绷的心弦,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过。一丝带着释然和更深刻羞怯的笑意,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重新在她唇边漾开,比刚才更加清晰,更加柔软。她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把发烫的脸颊再次埋进圆圆柔软的身体里,只露出同样泛红的耳尖。

艾克也低下头,重新看向腿上的团团。这一次,他伸出手,无比认真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和温柔,开始重新整理那个歪歪扭扭的蓝色小领结。他的手指不再笨拙,反而变得异常灵巧,每一个动作都透着珍重。他小心地解开,仔细地捋平每一丝褶皱,再稳稳地、一丝不苟地系好一个端正漂亮的结。

夕阳沉得更低了,暖房角落的光线迅速暗了下来,将两人的身影温柔地包裹在朦胧的暮色里。艾克和艾雪各自抱着他们的团团圆圆,谁也没有再说话。空气里弥漫着泥土、植物和暮霭的气息,还有那份无声流淌、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的、带着悸动温度的默契。小小的熊猫玩偶静静地依偎在主人怀里,蓝色的领结和粉色的蝴蝶结在渐浓的暮色中,像两颗沉默而温柔的心,守望着这份悄然萌发、在夕照里破土而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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