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教?
陆沉心中疑虑。
在这等荒僻险恶、盗匪盘踞之地,竟还有人传教?
看这帮凶神恶煞的汉子,横看竖看都不像是吃斋念佛的善男信女,倒更像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
这所谓的“圣教”,总让人觉得透着股说不出的邪性。
他心里飞速盘算,脸上却丝毫不露。
反而故意缩了缩脖子,将脸埋在破旧毡帽的阴影里,身体微微发抖,扮出一副胆小怕事,唯恐惹祸上身的可怜猎户模样。
那几条壮汉收了钱袋,掂量了一下分量觉得没错,便大喇喇地吆喝酒肆老板徐老头儿赶紧端上牛肉和好酒,显然是要吃一顿不给钱的霸王餐。
他们完全没把角落里那两个瑟瑟发抖的猎户放在眼里,自顾自地大声喧哗,交谈起来。
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灌了口酒,粗声道:“大当家再三交代了,让咱们最近都多长点心,眼皮子放亮些!有一桩天大的买卖快要到手了,紧要关头,千万别在外头惹是生非,捅出篓子!”
为首的横肉壮汉撕咬着一大块牛肉,含糊不清地接话道:“没错!徐老头儿,你这破店来来往往的人杂,最近可看到什么生面孔在附近晃悠?”
端酒送菜的徐老板腰弯得更低了,陪着小心道:“几位爷说笑了,咱们这穷乡僻壤的,鸟不拉屎的地方,哪有什么生面孔会来?”
“无非就是些走村串乡的货郎,还有就像那两位爷一样,进山碰运气的猎户,再就是砍了柴火出来卖的樵夫了。”
横肉壮汉眯起那双凶光毕露的眼睛,将酒碗重重一顿:“哼,难说!”
“保不齐就有官府的狗嗅到味儿,盯上咱们连云寨!”
“丑话老子说在前头,谁要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私下里跟官府勾结,通风报信,可别怪咱们兄弟伙儿的刀不讲情面!”
他旁边一个瘦高个也阴恻恻地帮腔:“就是!官府能保你们一时,还能保你们一世?咱们往这茫茫大山里一钻,天王老子也找不着!等那些差役走了,哼哼……”
后面威胁的话他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徐老头儿显然是见识过这帮人的狠辣手段,吓得脸色发白,连连点头哈腰:“晓得,晓得!老汉我都晓得!绝不敢做那等事!”
几人风卷残云般吃喝完毕,打着酒嗝站起身,准备离开。
那为首的横肉壮汉刚掀开帘子,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猛地转身折返回来,几步就走到陆沉他们的桌前,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啪”地一下,重重按在陆沉的肩膀上!
“喂!小子!”壮汉喷着酒气,一双牛眼上下打量着陆沉,“瞧你面生得很啊?哪来的?”
陆沉浑身一颤,像是被吓的不轻,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回大爷的话,小的是兴饶镇大沟村的人。”
“兴饶镇?跑这老远来做什么?”壮汉目光如钩,紧紧盯着陆沉脸上的任何细微表情。
陆沉一边暗自运转内息,将气血压得平缓,显出惶恐之色,一边低眉顺眼地答道:“这不眼瞅着就要入冬了,日子难熬,想着进山碰碰运气,打点野物换点粮食钱,刚在山里打了两只狍子,在隔壁村换了点钱买粮。”
壮汉狐疑地仔细盯着陆沉的脸,皮肤黝黑粗糙,带着常年风吹日晒的痕迹,眼神怯懦躲闪,看不出破绽。
他又抓起陆沉的手掌瞧了瞧,掌心,指根处确有不少厚厚的老茧。
但他还不放心,又突然问道:“兴饶镇来的?那你可认得河间巷的老陈?”
陆沉心里冷笑,面上却愈发惶恐,连连摇头:“不认得,小的家里穷,没去过河间巷,平日打了野物,一般都在镇子口的将军集上卖掉。”
他这身份是宋彪早就精心准备妥当的,籍贯、常去地点都经得起查问,自然不会上套。
横肉壮汉反复试探了几次,见陆沉对答如流,神情惶恐不似作伪,手上的老茧也是实打实的,这才稍稍打消了疑虑。
“大沟村的猎户啊,往后打了野物,可以多往这边送送。大爷我最近嘴里淡出鸟来,馋野猪肉得紧!你要是打着了好货色,就来这店里,卖给老子,价钱好说!”
说着,他竟然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随手扔到陆沉面前的桌子上。
“你们猎户常在山里走动,眼睛放亮些!要是见着安宁县那边来的生面孔,或者有什么可疑人物,记得告诉老徐头儿!听到了没?”
陆沉立刻摆出一副受宠若惊、感恩戴德的样子,忙不迭地点头哈腰,将那几个铜板紧紧攥在手心。
“一定一定!小的记住了!谢过大爷!”
横肉壮汉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带着手下掀帘而出,脚步声渐渐远去。
直到那伙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昏暗的夜色中,酒肆内的凝滞气氛才为之一松。
徐老头儿靠在柜台边,长长舒了一口气。
陆沉与宋彪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照不宣——方才那伙人,定然就是连云寨的匪徒无疑。
陆沉想起之前宋彪说过的话,绿林道虽然干的是打家劫舍的勾当,却极重“规矩”。
其中一条便是“兔子不吃窝边草”。
这并非出于什么善心,而是赤裸裸的生存之道。
山贼盗匪盘踞一方,需要依靠周边村庄的百姓作为眼线耳目,为他们提供粮食、情报,甚至在官府围剿时提前预警。
若是对周边村落竭泽而渔,逼得百姓活不下去或纷纷逃离,那山寨就等于自毁长城,成了聋子瞎子,迟早要被官府剿灭。
宋彪到底是老江湖,见那徐老头儿惊魂未定,便主动凑近柜台,开口问道:“老丈,刚才听他们提起‘圣教’,是啥子新奇教派?我们山里人见识少,从来没听说过。”
徐老头儿闻言,脸色又是一变,慌忙摆手,压低声音道:“哎哟,后生!可不敢瞎打听!这要是让连云寨的好汉们听见了,把你们当成官府的探子,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乱刀剁了都没处说理!”
宋彪立刻露出一副“我懂规矩”的表情,声音放得更缓,仿佛拉家常般说道:“老丈放心,我们就是好奇,绝不多嘴!”
“不瞒您说,我家老娘也信佛,天天吃斋念佛,就想着能找到个好庙,添些香油钱,保佑平安。”
“所以听着‘圣教’,就多问一嘴。”他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徐老头儿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徐老头儿见宋彪面相憨厚,言语也诚恳,警惕心稍稍放松,叹了口气道:“那教唤做什么‘怜生圣教’,也就是早几年突然冒出来的,谁也不知道根脚。”
说是拜佛吧,里头又有道士,说是奉道吧,却也能见着和尚尼姑,乱糟糟的,谁也说不清他们到底供的是哪路神仙。”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不过话说回来,他们教里的人,确实显过一些本事。”
“附近村子闹瘟疫,或者有人得了疑难杂症,请郎中都看不好,喝一碗他们画的符水,立刻就好了。”
“所以最开始,大家伙儿都欢天喜地,都愿意去拜一拜,信他们。”
“可到了后面,就越来越不对劲了!”
“他们开始变着法儿地要钱,要什么‘开光钱’、‘长生钱’、‘平安钱’,名目越来越多,要得也越来越狠!好多人家哪里交得起?可要是不交,他们就说什么心不诚,要遭灾祸!”
徐老头儿深深一叹:“到最后,交不出钱的,他们就逼人把家里的妻女捐到教里,说是伺候仙师,积攒功德。”
陆沉和宋彪静静地听着,心中已然明了。
这所谓的“怜生圣教”,背后怕是也有些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