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集:药库风波
长安的晨光刚漫过太医院的琉璃瓦,董承已带着小周站在药库外。檐角的铜铃被风拂得轻响,像在替这对师徒数着即将到来的难处。小周怀里揣着昨夜拟好的药材清单,指尖攥得发白——那是为城西贫民窟的孩子们准备的,连日阴雨让不少孩童染了风寒,清单上的紫苏、杏仁、生姜,都是驱寒止咳的寻常药,可在太医院的药库里,寻常与否,全看掌管钥匙的人愿不愿意抬手。
“双经渡先生,这边请。”药库管事老刘头弓着背引路,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皱纹里却藏着几分难色。他昨夜被王医丞叫去训了半个时辰,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董承要的药,能卡就卡,尤其是那些“看着不起眼却常用”的,更得找由头扣下。
药库内弥漫着浓郁的药香,当归的醇厚、薄荷的清冽、黄连的苦涩在空气中交织,本是让医者心安的气息,此刻却让董承觉得胸口发闷。一排排黑漆药柜贴着烫金标签,从“人参”“鹿茸”到“陈皮”“甘草”,分类齐整,可老刘头打开的几个抽屉,要么是半空的,要么是药材边角带着霉斑。
“先生您看,这紫苏……就剩这点了,还是前几日筛出来的碎末子。”老刘头掂着手里的油纸包,声音压得极低,“王医丞说,昨日晋王殿下偶感风寒,库房里好的紫苏都送去晋王府了,说是要‘取其鲜灵之气,助贵人安养’。”
小周忍不住涨红了脸:“晋王殿下万金之躯,用些好药自然应当,可贫民窟的孩子……”
“小周。”董承轻轻按住少年的肩,目光落在老刘头递来的碎紫苏上。那些叶片边缘卷曲发黑,显然是存放过久,药效早已折损大半。他指尖捻起一片,凑近鼻尖轻嗅,原本该有的辛香淡得几乎闻不见,只剩一股陈腐的潮气。
“这些,我要了。”董承的声音平静无波,“还有杏仁,不拘好坏,有多少算多少。”
老刘头松了口气,转身去翻找杏仁,嘴里嘟囔着:“杏仁倒是有袋新的,就是……王医丞特意交代,这是给韦贵妃娘娘配安神茶的,说是‘南杏仁润肺,需得颗粒饱满者,方不辱贵人身份’。”他从柜底拖出个布袋,里面的杏仁果然圆润光洁,与旁边筐里瘪瘦的陈货天差地别。
董承望着那袋好杏仁,又想起贫民窟里蜷缩在破草席上的孩子。他们咳嗽时小脸憋得通红,呼吸像破旧的风箱,夜里咳得整宿睡不着,母亲们只能抱着孩子默默垂泪。这些杏仁若是拿去,配上生姜、紫苏,几服汤药下去,孩子们的咳嗽便能大好,可此刻,它们却被贴上“贵妃专用”的标签,静静躺在药库里,等着被磨成细粉,融进精致的茶盏。
“老刘头,”董承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力量,“《黄帝内经》有云:‘天覆地载,万物悉备,莫贵于人。’这‘人’字,不分贵贱,皆是父母所生,血肉之躯。晋王的风寒是病,贫民窟孩子的咳嗽也是病;贵妃的安神是需,百姓的喘息也是需。”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叩了叩药柜上“杏仁”的标签:“南杏仁润肺,北杏仁止咳,本是天地赐给众生的良药,若只论‘贵人身份’而分高低,那便不是用药,是用权了。”
老刘头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手在布袋上捏来捏去,像是在跟自己较劲。他在药库当差三十年,见惯了权贵对药材的挥霍,也见过底层百姓无药可医的绝望,只是人微言轻,从不敢多嘴。此刻被董承点破,那些藏在心底的不忍忽然翻涌上来。
“这……”老刘头偷瞄了眼门外,压低声音道,“先生,不是我驳您面子,王医丞说了,您要是非要用这好杏仁,就得去他跟前报备,还得写文书说明‘为何动用贵人预留药材’。”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王医丞就是要借这事刁难,让董承在太医院里难堪。
小周急得直跺脚:“哪有这样的道理!难道就看着孩子们……”
“不必了。”董承打断他,目光扫过筐里的陈杏仁,“这些瘪的,我也能用上。”
“可这些药效差太多了!”小周急道,“孩子们本就身子弱,用这陈药,怕是……”
“药有优劣,医有变通。”董承拿起一颗瘪杏仁,迎着从窗棂照进来的晨光细看,“《内经》讲‘因地制宜,因时制宜’,药材不趁手,便想办法补其不足。陈杏仁味淡,便多加三钱;紫苏碎了,便延长煎煮时辰。法子总比难处多。”
他转头对老刘头道:“就这些吧,麻烦您称重。”
老刘头看着董承平静的侧脸,忽然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个小纸包塞给董承:“先生,这是我自己攒的半斤南杏仁,不值钱,您……您掺着用。”他飞快地把陈杏仁和碎紫苏包好,又往里面塞了一把干姜,“王医丞那边我应付,就说您只要了些陈药,没动贵人的东西。”
董承捏着那包温热的杏仁,指尖微微发颤。他知道,老刘头一个月的月钱不过几贯,这半斤杏仁,怕是省了好几天的用度才攒下的。
“多谢。”董承深深作揖,“这份情,我记下了。”
离开药库时,小周还在气鼓鼓地念叨:“王医丞太过分了!明明有好药不用,非要看着百姓受苦!”
董承牵着他的手,慢慢走在太医院的石板路上。路边的丁香开得正盛,淡紫色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一地碎星。
“小周,你看这丁香。”董承弯腰拾起一片花瓣,“它生在皇家太医院的墙角,和长在山野里的蒲公英,有贵贱之分吗?”
小周愣了愣:“没有啊,都是草。”
“药材也一样。”董承道,“人参长在深山,甘草生在田埂,本无高低。是人心把它们分了三六九等,觉得能进权贵府邸的才金贵,能救百姓性命的反而卑贱。可医书里写得明白,‘甘草调和诸药,功不可没’,有时候,寻常药材能解的苦,人参未必能替。”
他忽然停下脚步,望着远处城墙外连绵的青山:“既然太医院的药库容不下普惠之心,那我们就去山里找。天地是最大的药库,春风吹生的野菜,夏雨润过的草药,秋霜打过的果实,冬雪藏着的根须,只要识得它们的性子,哪里都是药房。”
小周的眼睛亮了起来:“先生是说,我们可以自己去采药?”
“正是。”董承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晨光,“你不是一直想学认草药吗?今日我便教你。紫苏的嫩叶带锯齿,闻着辛香;杏仁要分南北,南甜北苦;生姜的老根比新苗更驱寒……这些在药书上记十遍,不如在山里见一面。”
师徒二人回住处取了药篓和小锄,往长安城南的终南山脚走去。山路蜿蜒,草木葱茏,董承一边走,一边指点给小周看:“那是薄荷,叶子揉碎了闻,能清头目;这丛是蒲公英,根能清热,叶能散结;还有那攀在树上的何首乌,块根黑如漆,能补肝肾……”
小周学得认真,手里的小本子记个不停,遇到不认识的,就拔起一株问个仔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两人身上跳跃成细碎的光斑,药篓渐渐装满,里面的草药带着露水的清新,比太医院药库里的陈货鲜活百倍。
“先生您看!”小周忽然指着一片坡地欢呼,那里长满了紫苏,叶片翠绿,带着紫边,正是入药的好时候。他扑过去小心地采摘,动作虽生涩,却透着一股子认真。
董承站在一旁看着,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他想起祖父手注《内经》里的话:“医者之路,不在高堂,而在山野;不在权贵,而在民心。”此刻握着沾满泥土的草药,听着少年清脆的笑声,他忽然明白,王医丞的刁难,或许不是困厄,而是指引——若长安的樊笼锁不住普惠的初心,那便走出樊笼,让双脚沾满泥土,让医术接接地气。
夕阳西下时,师徒二人背着沉甸甸的药篓回城。药篓里的草药散发着草木的清香,混杂着泥土的微腥,比任何名贵香料都让人安心。路过贫民窟时,董承让小周把新采的紫苏和杏仁分发给患儿家属,教他们如何煎煮,如何根据孩子的哭声判断药效。
一个抱着孩子的如何接过草药,眼圈红了:“双经渡先生,您为了我们,竟亲自去山里采药……”
董承摆摆手:“药在山里长着,本就是给人解苦的。你们不嫌弃,肯用它们,才不算辜负了草木的心意。”
夜色渐浓,太医院的方向灯火通明,那里有精致的药柜和名贵的药材,也有盘根错节的权力和偏见。而贫民窟的油灯下,一碗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正在熬煮,药香里飘着的,是草木的慈悲,也是医者的初心。
董承望着那片昏黄的灯火,轻轻抚摸着怀里的《金刚经》。书页上“应无所住”四个字,此刻忽然有了新的意味——不住于权贵的冷眼,不住于药材的优劣,只住于那颗想为众生解苦的心。
只是他不知道,王医丞得知他竟自寻草药救人,并未善罢甘休,反而在太医院的名册上,悄悄给“董承”二字旁边,添了一笔隐晦的批注。
这批注会引来怎样的风波?双经渡又将如何应对?且看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