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集 香囊辨症
伏羌县的晨光总带着些微土黄色，像是被城头的风沙筛过。双经渡牵着马走在石板路上时，秦越正踮脚望着街角那处最热闹的摊位——一个穿靛蓝短打的汉子正举着串五彩香囊吆喝，竹篮里堆着的香囊绣着虎头、艾草纹样，边角处的流苏被往来行人带起的风拂得轻轻晃动。
“师父你看，”秦越扯了扯双经渡的衣袖，“这县城里男女老少，腰间都挂着这个。”
双经渡停下脚步，目光扫过街边包子铺的掌柜、挑着菜担的农妇，甚至连墙根下晒太阳的老汉，衣襟上都垂着个鼓鼓囊囊的物件。他抬手招来个卖糖人的小童：“你这香囊，是买的还是家里做的？”
小童舔着手里的糖人，指了指街角：“王大叔的，说能防时疫。前阵子邻县闹病，咱这儿家家户户都备着呢。”
双经渡走到那摊位前，汉子见他气度不凡，连忙拱手：“客官要香囊？我这里头装的都是好东西——苍术、白芷、丁香，都是驱虫避秽的，保准邪祟不近身！”他说着解开一个香囊的绳结，一股浓烈的辛香扑面而来，呛得旁边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下意识捂住了口鼻。
“孩子怎么了？”双经渡注意到那妇人怀里的婴孩脸色发白，鼻尖沁着细汗，正不安地扭动。
妇人叹了口气：“这几日总哭闹，不爱吃奶，夜里还出汗。我想着挂个香囊避避晦气，可好像更闹腾了。”
双经渡伸手想探孩子的额头，妇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让他碰了。指尖触及皮肤时，他眉头微蹙——不似外感发热的灼手，倒像是内里虚浮的潮热。他又轻轻按了按孩子的小手，虎口处的脉搏细弱得像根游丝。
“你这香囊，我买一个。”他付了钱，将香囊凑近鼻尖细嗅，又捻了点里面的药末细看，“这些药材性温燥，确能燥湿驱寒，可若体质虚寒的人用了……”
话没说完，旁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一个穿青布长衫的书生扶着墙直喘气，咳出的痰带着些微血丝。他腰间同样挂着个香囊，只是颜色已被汗渍浸得发暗。
“这位先生，你这咳嗽有几日了？”双经渡上前问道。
书生咳得直不起腰，好不容易缓过劲：“快半个月了，起初只是嗓子干，后来就开始咳，夜里尤其厉害。吃了好几服药都不见好，听说香囊能防疫，也买了一个，谁知反倒觉得胸口发闷。”
双经渡让他伸出舌头，见舌苔淡白，边缘还有齿痕，再搭脉时，脉象浮而无力。他心里渐渐有了数，转头对那卖香囊的汉子道：“你这香囊，不是所有人都合用的。”
汉子脸一沉：“客官这话什么意思？我这方子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多少人用了都没事！”
“老祖宗的方子好，可也要看给谁用。”双经渡指着那妇人怀里的孩子，“这孩子本就脾胃虚寒，再用这温燥药材，只会耗伤正气，让内里更虚；这位书生肺气不足，燥邪伤肺，用这些辛香药，好比火上浇油。”
周围的人渐渐围拢过来，听他这么说，都低头看自己腰间的香囊，脸上露出犹豫。有个老者忍不住问：“那依先生看，这香囊还能用吗？”
“能，”双经渡点头，“但不能一概而论。《黄帝内经》说‘阴平阳秘，精神乃治’，体质不同，用药自然有别。就像这伏天里，口干舌燥的人要喝凉茶，畏寒怕冷的人却该喝姜茶，岂能都用一样的方子？”
他转向秦越：“去附近药铺买些药材来——薄荷、金银花、连翘要新采的，再要些艾叶、肉桂、干姜，对了，还有做香囊的素布和棉线。”
秦越应声而去，双经渡则在街边找了块干净的石板坐下，给那书生和婴孩细细诊脉开方。他让妇人回去用山药和粳米熬粥，少放糖，说是能补孩子的脾胃；又告诉书生用麦冬、玉竹泡水喝，润肺生津。
等秦越抱着药材回来，双经渡已经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他也不慌，先将药材分门别类摊开，拿起薄荷和金银花：“这几样性寒凉，能清热解表，适合那些经常口干舌燥、脸上长痘、动不动就上火的人，装成香囊带在身上，好比随身带着片清凉地。”
又指着艾叶、肉桂：“这些性温热，能散寒除湿，适合那些手脚冰凉、怕冷怕风、一到阴雨天就关节疼的人，用它们做香囊，就像揣着个小暖炉。”
众人听得连连点头，那卖香囊的汉子也凑过来，脸上的怒气消了，多了些敬佩：“先生说得在理，是我鲁莽了。那……我这剩下的香囊怎么办？”
“改一改就能用。”双经渡拿起他的香囊，“你这里的苍术、白芷留着，加些薄荷进去，中和一下燥性，适合多数体质平和的人。”
汉子眼睛一亮，当即就要回去改，双经渡又叫住他：“等等，做香囊时记得告诉买主，若是用了觉得心慌、头晕，就赶紧取下来，那是体质不合，强求不得。”
正说着，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队官差簇拥着一顶轿子停在街边。轿帘掀开，一个穿着官袍的中年男子走下来，正是伏羌县的县太爷周启元。他刚在县衙听说有位游方医者在街头讲辨症施药，特地过来看看。
“这位先生看着面生，不知师从何处？”周启元拱手问道。
双经渡还礼：“在下双经渡，只是个行医的游方人。”
“双经渡？”周启元眼睛一亮，“莫非是在凤翔府用隔离法治好时疫的那位先生？”他前几日收到邻府公文，提过这位融医理与禅意于一体的医者，没想到竟会在此相遇。
双经渡点头：“些许微末伎俩，不足挂齿。”
周启元连忙道：“先生太谦了！我伏羌县虽暂无大疫，但百姓总忧心忡忡，先生今日讲的香囊辨症之法，实在是解了众人的困惑。不知先生可否屈就，到县衙做个幕僚，指导全县防疫？”
周围的百姓都看着双经渡，眼里满是期盼。双经渡却摇了摇头：“县太爷好意心领了，只是我志在西行，不便久留。不过我可以把这香囊的制法和辨症的法子写下，交给县太爷安排人推广。”
周启元虽有遗憾，却也不好强求，连忙让人取来笔墨纸砚。双经渡就在街边的案几上提笔书写，秦越在旁研墨，看着他笔下流畅的字迹，既有《内经》里的阴阳五行之说，又有“因人而异，不执一端”的禅理注解，心中对“双经相济”的道理又多了几分领悟。
等写好方子，日头已过正午。周启元邀双经渡去县衙用饭，被婉拒了。他又让人取来些盘缠和干粮，双经渡只收了干粮，笑道：“医者在路上，有口吃的就够了。”
那卖香囊的汉子已经改好了几个新香囊，执意要送双经渡两个，一个是清热的，一个是散寒的：“先生别嫌弃，这是我一点心意。路上用得上。”
双经渡接过香囊，道谢后与秦越牵着马继续西行。走了没多远，秦越回头望了望，见伏羌县的百姓正围着周启元派来的人领新香囊，街角的阳光落在那些五彩的布料上，比先前多了几分妥帖的暖意。
“师父，你说这伏羌县看着太平，真的没有暗藏的疫病吗？”秦越忍不住问道。
双经渡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香囊，辛香中带着一丝清凉，像极了这县城此刻的光景——表面安稳，内里却藏着体质各异的隐忧。他抬头望向远方的山路：“有没有疫病，得看人心是否安稳。若人人都能知己知药，不盲从，不恐慌，便是最好的防疫。”
伏羌县的城门在身后渐渐缩小，双经渡的声音被风卷着，轻轻落在秦越耳中。前路的风沙似乎更近了些，只是不知下一处，又会遇到怎样的病症与人心？
这伏羌县的平静之下，真的毫无隐患吗？且看下集分解。